这是在商量如何拉人入套了。
潘鹏思忖片刻道“人家显然是不将一二分利放在眼底了不如美人计”
陈震迟疑“此人不似好色之徒。”
潘鹏道“道貌岸然之辈多矣。”
王纳海摇头“可他却是言行如一, 你没打听过他家里的情况吗他娶青梅为妻,多年不置妾室。”
陆完一惊,他讥诮道“这么说, 他竟是个完人,这么多年了,你们就没注意这个完人”
王纳海一笑“如是小人, 反而难缠,越是君子,越好拿捏啊。”
陆完颜色稍霁, 一锤定音“无论如何,越快越好。”
太监们生不出儿子, 却有许多义子。这些义子中,有些是宦官,他们依靠干爹的庇佑,也积极为干爹做事,而另一些却是寻常人, 他们依靠干爹飞黄腾达,也要承担为干爹养老送终,承担传宗接代的责任。正如张文冕所述, 太监亦有人情,甚至比常人更重亲情。身居南京守备太监高位的黄伟年事已高, 当然也会为儿孙打算。
在钱宁出事以前, 大家都是卯足了劲把儿子往朱厚照身边塞, 一旦得了皇爷青眼,至少可保三代富贵。可当钱宁那档子事出来之后,这是个人就开始迟疑了。黄伟的干儿子黄豫更是哭天喊地,不肯往锦衣卫去当差。他本是黄伟的侄子, 长到十岁才过继给黄伟传承香火。
他哭道“爹,富贵虽好,也要能享才是啊,皇爷他、他压根就不按常理出牌。这要是把儿子也给那什么了您下半辈子又去依靠谁呢”
黄伟听着也叹气,他想了想道“可你也不能一辈子靠着爹过活啊,总得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本。不如,你再去读读书”
黄豫摇头如拨浪鼓一般“不读书不读书如今皇爷有意重整武举,儿子去考武举也行啊。”
为了不步钱宁的后尘,这黄豫还真个去卯足了劲习武,那时正值武举初行,要求不高,他竟是一下高中。有了正经的出身,又有干爹的扶持,再加上在宁王作乱时出了一份力,黄豫此时已爬到了秩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只是,他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家事却是一团乱麻。
他因豪爽乐施,门下常养着数十名清客,各个都有一技之长,其中有一个叫白通玄的假道士,仗着自己有一些坑蒙拐骗的伎俩,就成了黄豫的座上宾。而这个假道士借着自己的身份,能够出入内宅,也就见到了黄豫的继母。黄豫之父依仗着自己做太监的弟弟,到了胡须花白时还不忘花天酒地,他五十岁时娶了这位十八岁的夫人,只做了十年夫妻就腿一蹬去了。可怜新夫人,还不满三十岁就守了寡。
白通玄见她美貌,一下就起了贼心,借做法事等理由,引得黄豫继母动心。从此以后,白通玄白天在外院做清客,晚上则男扮女装入内院去偷情。而黄豫继母则借由静心修持,屏退侍婢,只留下贴身的嬷嬷牵桥搭线。黄豫继母年纪轻轻就跟了一个老头子,眼见这么标致的情人,越发动了真心,赠给他的金银财物不计其数。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外院又不止白通玄一个清客,不久后就有嫉恨之人告到了黄豫那里,这一查就查出了不对。
黄豫大怒,他立刻叫人去拿白通玄。可让黄豫没想到的是,他的继母委实是个痴心人,在察觉到内院动静不对时,就紧急通知了情人,叫他快走。白通玄慌忙逃了出去,又重新男扮女装,躲在妓院里不敢露面,没过多久,就听到了黄家老夫人病逝的消息。
白通玄本是个坑蒙拐骗的浪荡子,听了这噩耗倒半晌没说话,还落了几滴眼泪。他道“她本过着金奴玉婢的日子,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收留他的老鸨道“休提这些了,人家还在这杭州城四处找你,我看你,还是快走吧。”
白通玄苦笑一声“人家是官,把守着城门,我能走到哪儿去。”
他的眼中射出恨色“罢了,反正也活不了,大不了舍了这条命,替她报这个仇。”
老鸨闻言大吃一惊,她怕连累到自己,就想去告发,可又被怕黄豫迁怒自己私藏之事,于是来到苏州知府门前想偷偷投递状纸,谁知正被衙役抓个正着。这不是正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了吗
衙门里的人教了老鸨一篇话,她回去一说,这白通玄于是就知晓,原来朝廷有大官来了,专门要来查杭州这些官员的情况。
他大着胆子来到驿站,面见严嵩,张口就说都指挥佥事黄豫贪污,私通倭寇。
他毕竟在官宦人家混过一些时日,说得是有鼻子有眼睛“参政老爷可知他们为何不愿开关,因为对他们这样的贪官污吏而言,支持商人走私的好处更大啊。因着海禁,一艘商船进进出出都要交买路钱。为了出海,商人得把大半的利润都上贡,才能保证平安去、平安回。可要是朝廷开海了,收上来的税都归了中央,地方就只能喝肉汤了,他们怎会甘心呢”
这就是浙江衙门给严嵩下的套了。你严嵩不是硬得很吗,现成的大案摆在你面前,你只管来查,我们倒是要看看,是你硬,还是南京守备太监更硬如果严嵩坚持硬顶下去,那么南京守备太监也会被他逼到和浙江衙门站成一线,如果严嵩软了,他连这么个人都不敢除,又遑论其他呢
严嵩不动声色道“可这说不通。如朝廷怪罪下来,他们因打了败仗,都要丢官去职,这岂非是得不偿失”
白通玄道“老爷有所不知,大家都收了好处,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要互相帮助,朝廷要怪罪,总不能把这江南官场的老爷们都一锅端了吧。更何况,江南这样富裕的地方,仕宦之家可不少,他们的子弟可是遍天下啊。”
严嵩沉吟不语,他暗道,难怪、难怪朝廷没有从一开始就遍地开关,他还以为是为着倭寇的原因,如今看来,中央也是知道一些端倪啊。
白通玄见严嵩一言不发,心下懊悔,他觉得他是说多了,把这个京里来的老爷吓住了。他忙描补道“不过您也不必忧心,这些老爷们,说到底就是因着有好处,才拧成了一股绳,都是只想吃肉,不想挨打。要是一个吓退了,其他的不也都害怕了吗”
严嵩眼中划过一丝精光“所以说,有你这个首告,我们就该拿黄豫做这只被杀的鸡。可你的证据不足,只怕扳不倒他。”
他的目光灼灼,白通玄只觉喉咙发干,他搜肠刮肚道“我这里有黄家老夫人送的细软,都是奇珍异宝,绝不是从正途来的。”
严嵩一哂“奇珍异宝上又没有姓名,他如果反口咬我和你合谋诬陷,又该如何解释。”
这一言问得白通玄哑口无言。他甚至有些恼怒道“小人斗胆,依着老爷的意思,咱们竟是没法子了。”
严嵩道“这样,你也是此地的地头蛇了,这江浙有多少有有头有脸的人家,你写出来与我瞧瞧,顺藤摸瓜查下去,还怕没有证据吗”
白通玄一喜,赶忙下去写了。
严嵩枯坐半晌后,霍然起身,一旁的随从都被他吓了一跳,忙问道“老爷,这是往何处去”
严嵩道“黄府。”
浙江衙门的差役躲在暗处,密切观望驿馆里头的动向,却不想见到严嵩一行急匆匆地出门来,直奔黄府而去。差役们心头一紧,忙赶回去报信。陆完一惊“看清楚了他真是直接去了”
差役连连点头。这下所有人都惊住了,他们也没想到,人家听到了消息,居然连核实都不核实一下,转头就要去搜查了。
暴躁如潘鹏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是真的脑子有病吧”
陈震啐道“好个不知死活的混账,那我们是否要知会黄豫一声”
陆完沉吟片刻摇头“他连旨意都没有,就去直接搜检三品大员的府邸,光凭这个就能让他喝上一壶了。赶紧准备笔墨纸砚,大家一起联名上奏吧。”
谁知 ,他们这才刚写了几个字,就又被前来报信的差役打断。
差役急惶惶道“不好了,严参政在半道上又被人拦住了”
陆完一惊“可认出是谁”
那差役眼珠子一转,道“像是劝农参政徐老爷家的车马。”
众人面面相觑,陆完呵斥道“该死的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来”
差役只觉十分委屈“回老爷,小人远远瞧见,就马上来报信了。”
陆完心知怪他也无用,不过出出气罢了。他喃喃道“徐赞是怎么知道的,好灵通的消息啊。”
潘鹏更是讽刺道“布政使大人成天说别人门户不严,今日看来,不严的是你家才对”
王纳海眉头紧锁,嘴上却不愿落了下风“人家那么早布下这颗棋子,估计就是为了今日,我能盯他一时,难不成还能盯他一辈子,总不能把他堵在屋里吧。”
陈震心急如焚“可咱们好不容易要叫严嵩坏事,如今走漏了消息,这下不是又要从头再来”
大家皆迟疑之际,却又听到最新消息“启禀老爷,这严参政和徐参政一块往黄府去了。”
这短短一上午点得炮实在是太多了,刚开始大家觉得震耳欲聋,到了后来就都被炸蒙了。
王纳海茫然地坐回官帽椅上“这可不像要去兴师问罪的。”
非止这些人觉得一脸茫然,忽然被探访的黄豫更是不知东南西北。
严嵩大步流星地走进客厅,只见满堂金玉,便知白通玄所言还是有几分真。他和黄豫假模假式地寒暄了几句,当黄豫问起他的来意之后,他与徐赞对视了一眼,索性单刀直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