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的双手抖如筛糠,他终于意识到,才宽不是在推诿不想出兵,他是真的这么想。他道“那万一,老天无眼,他们都牺牲了呢”
才宽道“本官必为他们请死后哀荣,荫及后嗣。这是为大局计,最好的办法。如若此刻出兵,我们这方的士卒长途跋涉,又去开战,也会牺牲不少,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张郎中,我明白你的难处,只是我等为朝廷命官,应当摒弃私心才是。相信就是李御史在此,也会理解本官,忍痛割爱。”
张彩倒退一步,忽然想到了李越的那个梦,那个怒奴和悦奴的梦。难道贵极将相的代价,就是要将亲情、友情、信义全部割舍吗他摇了摇头“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才总制,您是深明大义,可我张彩不过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在我心中,私远大于公,私远胜于公,我只想我的同伴,好好回来”
才宽道“那么,恕我无能为力。”
张彩道“好,既然您是秉承公心,那想必也不会阻拦我去请旨吧。”
才宽一愣,他道“千里迢迢,你赶不及的”
张彩声嘶力竭道“赶不及也要赶哪怕累死在路上,我也要赶”
才宽长叹一声,他道“您请便。我已将随你而来的骑兵全部斩杀,我会再派护卫,随侍你左右。不过,恕我直言,万岁的英明,亦如唐太宗。”
张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又一次踏上了无望的征程。边塞的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黄沙遮蔽了他的视线。他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可到最后眼窝干涸,却连一滴泪都没有淌下。
朱厚照同样也在吃尘土。他是喜欢外出游猎,骑马疾驰,可从未这样夜以继日地长途奔袭。他的大腿内侧磨得血肉模糊,十个手指上都起了水泡。在短暂的休息时,张永一面替他挑水泡,一面忍不住流泪,他道“您打娘胎落下来,就没吃过这种苦头。您这是何苦啊。”
朱厚照闭目养神,没有作声。他心里很不耐烦,可他连骂人的心情都没有了。这时,随侍的翰林顾鼎臣捧了今日的晚饭来。张永抬眼一看,居然是一块烤得黑黢黢的肉。他忍不住斥道“你竟然给万岁吃这种东西,还不快去重弄”
榜眼顾鼎臣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到,他只是帮万岁解了一次字谜而已,居然就被委以随行史官的重任。他是渴望时时与圣上接触,但不是这种在鬼地方替他端饭擦药的接触
顾鼎臣愁眉苦脸道“张太监,下官也不想,但这荒郊野外的,没有东西啊。”
朱厚照一看之下,也皱起了眉头,张永暗道不好,他道“奴才这就带几个人去打猎,回来给您做鹿炙。来,你来替爷擦药,手上的水泡咱家都包好了,你去擦腿上的。”
顾鼎臣伸手就要去脱朱厚照的裤子。拜某个爬床人士所赐,朱厚照现在对男人脱裤子这件事是高度警惕。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清了清嗓子道“不必了。朕也不是那个意思。”
他慢慢起身,步出帐外。此时,将士们正围着篝火啃干粮,一见他来,忙齐齐跪下。朱厚照忍着疼挪过去,他随手拿起一块饼,掰下一块,啃了一口,只觉牙都要磕掉了。
张永忙道“这哪里是您吃得东西”
朱厚照道“怎么吃不得,大明的将士吃得,大明的天子也一样吃得以后他们吃什么,朕就吃什么。他们住哪儿,朕就住哪儿。”
他实在立不住了,便直接坐到了将士中间,他道“别跪着啊,一起吃。”
他说了好几次,士卒们才敢慢慢爬起来。朱厚照笑道“朕听说,你们晚上还会唱军歌。朕也会,吃完后,不如朕教你们几首,以振声威。”
说着,他真跟着众人,啃完了一个硬饼子,然后开始唱歌。皇上的歌唱水平,在宫中也是数一数二。这群大老粗,唱着唱着就跑调。朱厚照听得忍不住发笑,他摇头道“算了,换一个,换一个简单的,你们想学什么”
四野寂寂无声,朱厚照愕然抬头,所有人都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他们齐齐起身,跪地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声振四野,鸟雀都被惊飞一片。
朱厚照愣在原地,他从来没指望用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拢军心,但他更没想到的是,就是同吃一个饼,唱一首歌的功夫,他们居然就真能忘记过去的压榨困苦,重新对他感恩戴德。按理说,他应该笑他们蠢,记吃不记打。可对着这一张张憨笑的脸,他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他笑道“磕什么头。有那力气,还不如多赶几里路”
众将纷纷笑开,新一轮的征程又开始了。而他们在山西境内时,碰到了一个熟人。张彩此时已然形容枯槁,他先揉了揉眼睛,泪水在他脸上冲下两条长长的沟壑,他既想哭,又想笑,终于扭曲成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扑到朱厚照的马前,喊道“皇上,快去救命,快去救命”
此时,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才宽已然率军往鄂尔多斯去了。他们赶到固原,却扑了一个空。张彩浑身发麻,才宽出发,意味着左右翼大战已经结束了。他揪住巡抚喝问道“有没有消息,董大他们怎么样了”
巡抚一个劲地摇头,磕磕巴巴道“不知道、下官不知道啊”
朱厚照沉声问道“那是谁胜谁败”
巡抚忙道“回万岁,这我们也不知,只是听说那边都战成了一团了,尸横遍野,才总制怕贻误战机,就急急追上去了。”
时间拉回到在大战前的鄂尔多斯,时春“早在宣府时,老娘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