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仁义不过一张皮(1 / 2)

贵极人臣 姽婳娘 3210 字 4个月前

到这一刻, 所有的情感、野心、决心和目的都明明白白摊在了阳光之下,无处遁形。朱厚照目不转睛地看着月池,他曾经是最不知愁的人, 他曾以为, 天下虽大, 臣民虽多,可无一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到今天, 他的自信被彻底打破, 碎片跌落在地上, 沾满了尘土。他望着月池, 仿佛看到了即将而来的死亡。

月池却觉得, 已经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她不是到这里来演才子佳人的戏码。而他和她之间, 夹杂了太多的东西, 从一开始, 就没有可能。

月池起身长揖一礼道“那么,臣就告退了, 还望万岁早日回京,不要再让两宫太后和老先生们劳心了。”

她抬脚就走,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打开了房门, 春日明媚的阳光和着暖风一起吹进来, 将这个略显阴暗的房间照得透亮。朱厚照下意识伸出手,却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来不及触到, 她一步跨了出去,另一脚也随之跟上,她马上就要离开,将他一个人永远留在原地。

他张开了嘴,他想说些什么, 却什么都说不出,他想追上去,可双足就同灌铅一样,根本动弹不得。他像被封进了蜡中,成为了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他内心中翻滚的情感,激起他不顾一切从紫禁城跑到了这里的情感,也一点一点冷却了,就像沸腾的铁水迟早都会凝固成铁石一样。

可即便是如铁石一样心,在想到眼前这个人即将迎来的苦难时,也会有分崩离析的痛楚。他终于叫出声来,他大喊道“李越”

月池慢慢回头看向他,她的脖子还是很僵硬,一半脸在日光下光润无瑕,另一半张脸却在阴影之下。她问“万岁还有何吩咐”

朱厚照的心在疯狂跳动,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可以把郁气都挤出去“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月池张口就想拒绝,可她的眉心一动,忽然想了起来,她道“太宗陛下六征蒙古,后

方全靠仁宗陛下监国。圣上如若真的心存大志,还是得尽快有个中宫嫡子。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她说到此,又笑了一下,这是她到这儿来第二次笑。这笑意如同轻掠过水的海燕一般转瞬即逝。而她本人,也像海燕一样,飞进了波涛之中了。

朱厚照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他保持凝固的姿势,就这么独自坐在屋中,红日渐渐西沉,彩霞轻拢着群山,东边银色的新月也升上了天穹,暮色一点点地将霞光吞噬,大地终于是一片漆黑。他呆在比夜还深重,比墨还粘稠的黑暗中,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谷大用等人小心翼翼来寻他,可都被他斥退。直到杨廷和和梁储到了,他们才再一次鼓起勇气,战战兢兢来敲门。大臣们商议之后,决定由东阁大学士和吏部天官来劝说皇上,他们身份够,说话的份量也足。

性烈如火的梁尚书在马上颠了这一路,早就是满腹不满。他到了这里来,见谷大用去敲黑屋子的门,当即就觉得不对“大胆的杀才,还敢欺瞒不成,皇上到底去哪儿了”

谷大用哭丧着脸道“杨学士、梁尚书,奴才如何敢欺瞒您二位,皇爷真的在里头啊。”

杨廷和略一思忖,他拿过一个灯笼递给梁储,道“厚斋公,我们进去看看。”厚斋是梁储的号。

梁储果断应下“好”

杨廷和走到门前,敲了敲道“皇上,臣杨廷和求见。”

里间一丝声响都无,梁储见状狠狠瞪了谷大用一眼。谷大用也慌了,他正欲辩解时,梁储已然推开了门,他们提起灯笼,粗粗照了一下室内,果然连个鬼影都无。这下连杨廷和都急了,他回头喝道“尔等还不从何招来,皇上到底”

他一语未尽,从门旁突然跳出一个黑影,大喝一下“呵”

梁储吓得倒退一步,和杨廷和紧紧搂在了一起。杨廷和正惊魂甫定间,昏黄摇曳的烛火就照出一张熟悉的脸。朱厚照哈哈大笑“朕在这儿呢。”

杨廷和“”

梁储“”

谷大用并锦衣卫

“”

梁储已经被闹得没脾气了,他有气无力道“皇上,老臣已然年迈,委实吃不得吓了。”

朱厚照笑道“是朕的不是。还连累两位先生奔波劳累。可朕已经说了辍朝三日,这才第二天,你们怎么就等不及了。”

杨廷和和梁储齐齐跪下“皇上,皇上是万金之躯,岂可身犯险境这与祖制不和,与礼法更是背道而驰啊。臣等恳请圣上,保重龙体,即刻回宫。”

朱厚照道“好吧,好吧,既然先生们都赶来了,朕就回去吧。”

梁储先是大喜,而后又觉得不对劲,这活祖宗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他提溜起袍子,小跑地跟在朱厚照身后,生怕他半途跑了。果然,他走到大门口时,就突然转过身“朕突然想起一件事。”

杨廷和忙道“万岁有事吩咐,回京再办不迟。”

朱厚照道“朕不过嘱托一句,怕回京忘了。李越抗旨不遵,辜负圣恩,还是撵他去做七品芝麻官吧。”

他毫无征兆丢下一个大雷,梁储和杨廷和俱是大吃一惊,梁储急急道“万岁,李越抗旨,也是为宣府的百姓考虑,还请圣上念在他一片赤诚,从轻发落。”

朱厚照转过头,他的双眸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熠熠生辉,就像被泪洗过一样,他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