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眼前金花乱窜, 耳朵嗡嗡作响,她茫然地仰头看向空中,密实的树冠就像漆黑的雨云一样沉沉地压下来, 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立刻再栽倒下去, 时春却扶住了她。时春忍着疼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用她被深深擦掉几块皮的手, 将月池背起来, 开始在树林中穿梭。
而月池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 终于回过了神,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断断续续地说话“时春, 咳咳咳,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你怎么样”
时春的声音甚至还带点儿笑意,她轻快道“就打个滚,能有什么事。行了,还是我先背你,逃命要紧。等出了这儿,你再自个儿走。”
可是就在说话间, 她膝盖上外翻的鲜红血肉不断被枝叶划过, 她的喉咙中不由发出一声嘶嘶声, 却在还没溢出喉咙时就被咽了下去。月池狐疑道“真的吗”
时春道“比真金还真你连站都站不稳了, 还逞什么强。别说了, 保存体力,你走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月池点了点头,她很快就再次人事不省, 这次是因为发起了高热。时春的步子由勉强稳健,变得摇摇晃晃。汗水就像从泉眼中汩汩冒出来一样,很快,她周身就像刚从水里钻出来似得。
可她不敢停下来,对张永和谷大用来说,他们与李越合作是为了刘瑾这个共同的敌人,一旦没了刘瑾,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和李越维系关系,甚至如若能顺手杀了李越,反而是于己有利,除了一个争宠的劲敌。有时,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反而也是催命符。
时春将月池往上抬了抬,一面在心里大骂朱厚照和死太监,一面继续拖着仿佛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步艰难地在崎岖山路上挪动。她的双眼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粘稠浓腻、深浅不一的翠色让她也觉窒息,忽然之间,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接下来就是两个人一齐栽了下去。
时春一时疼得呲牙咧嘴,她却顾不得自己了,忙问道“李越,李越,你怎么样”
月池没有回答她,时春的脑袋嗡了一下,她一时骨寒毛竖,浑身发抖。她哆嗦着、转过身来去看月池,只见
她双颊烧得通红,原来是早就厥过去了。时春先是暗舒一口气,接着又惶急起来,她拍了拍她的脸颊“阿越,阿越,别睡啊。再撑一撑,我们、我们很快就出去了。”
月池微微睁开眼,轻声道“好,好,我撑得住,我一定撑得住”
可饶是如此,时春的呼唤,还是渐渐远去了。月池沉入了漆黑的梦乡,从未感觉浑身那么轻快过。
而在乾清宫中,朱厚照陡然惊醒,他脸色煞白地望着满绣珠翠的帐顶,抓住被子的双手指节发白,青筋鼓起,他又梦见李越没了
七日前,李先生带张彩来见他,这个小白脸跪地,一脸哀戚地请旨“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李兄于臣有知遇之恩,不可不报。微臣斗胆恳求万岁,将臣外派宣府,以助李兄一臂之力。”
他当时满心都是嫉恨,他讥诮一笑“看来,李越不仅是女人缘好,男人缘竟也不错。居然有人肯抛下大好前程,跟着他去不毛之地”
那小白脸一愣,干巴巴道“万岁误会了,微臣是将李兄视为亲兄弟一般”
兄弟他被月池糊弄得,如今听到兄弟两个字就头皮发麻,他冷笑道“怎么,看来李越认得兄弟还真不少。”
张彩彻底被他说愣了,这个小白脸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盯着什么珍奇异兽一般。他气急想让他滚,却被李先生阻止。
李先生开口道“启禀万岁,是昌平驿站传来急报,李越病重,已然命在旦夕。他孤身在外,若再无人操持,只怕故而,老臣斗胆,特带张郎中来求见万岁,还请万岁准张郎中所请,一来全了他们之间的情谊,二来也算饶李越一命吧。”
叮得一声脆响,是他手上的红玉戒指重磕在案几上碎裂的声响。他茫然地看向李先生,半晌才开口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先生看向他的目光,柔和中夹杂着责怪“万岁,您分明知道,以他的身子骨,这是迟早的事。”
他被堵得一窒“他可以上本朕已嘱托过通政司,留意他的奏本,他明明可以来向朕请罪”
李先生苦笑道“万岁,那是李越。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他
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胸腔,即刻跃了出来。他感到手足无措,紧握的拳头中满是汗水,他走在高阶上,既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像笼中的困兽。他指着张彩道“让他去,再带上葛林。即刻出发。三日之内,务必赶到昌平。李越若有三长两短,朕要你们一同陪葬。”
小白脸的脸更白了,他惶惶退下,就像一只丧家犬。李先生叹了口气,也跟着告退了。偌大的宫殿里,只留下他一个人,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已经五天了,为何还没有消息,是还没见到人,还是人已经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霍然起身,高声道“掌灯”
丘聚挂着两个肿眼泡,愁眉苦脸地进来“爷,祖宗,您可不能再这么着了。要抄经,什么时候抄不得,非得半夜三更的”
朱厚照难得骂道“你懂个屁快取纸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