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课业挺满, 当经学先生进了癸字班院子之后,没有意外的看到第二排的某个靠窗位子,又空了。
经学先生有几分无奈, 转头问那空座后头的世子爷“今儿白二小姐这是头疼了, 还是腹痛了”
宝膺眼睛转了几圈,笑道“好像是觉得有点晕。”
经学先生“得, 你都是现想的理由,我以后也甭问你了。回头让白二小姐自个儿做块三面立牌,分别写上, 头疼、脑热、肚子疼。不来的时候就直接往桌子上一放,随便找一面对着我们, 也省的记册的时候还要给她想理由。”
宝膺把言昳早上塞给他的课业,递给先生去交了,经学先生也没看到, 因为看也没用。
白家二小姐对这门课有意见, 那是人人皆知, 上课不学, 考试弃考, 都这么不怕开水烫了,怎么可能还会做课业。
就是天天依旧让世子爷给她装着那本线装册子, 她毕恭毕敬的在该写课业的地方写上日期,交上来了。
白家二小姐的总分成绩其实不应该进癸字班的。毕竟她工学、律法、算术等等几门课再优异,总分被完全弃考的经学拉下去了。后来是癸字班其中一个女生徒因为嫁人退学了,那女孩走了, 癸字班女生徒就只剩一个了,现在上林书院女子生徒会搞得在金陵名声响当当,书院怕几年前的那种男女不平的大事再闹起来, 他们就决定从下阶的班里挑一个女孩升上来。
书院院主跟白旭宪也算是半个友人,再加上言昳除去经学以外,其余几科是惊人的优异,是上林书院比较没地位的工、算先生心里的宝,多个先生都举荐了她。
但要来癸字班,还是要让白二小姐,最起码交一篇策论文章,以示她在经学方面不是完全的啥也不会。
在几方劝说之下,白二小姐纡尊降贵不大乐意的写了篇策论。
简直就是邪论、诡辩之文通篇引经据典,引援程朱文章、阳明教论,只为证明一件事嗑瓜子在中国士子文人社交与人脉中起到的辅助性作用。
副标题浅论文人社交活动中嗑瓜子、动筷子与碰杯子三大行为的辅助功能的共性与区别。
神文一篇,举院震惊。深入浅出,发人深省。
洞悉文人官场满嘴放屁不说人话之精髓,精炼大明朝政不干人事只求无错之通法
最后评分的四个老师,三个拒绝打分,一个打了满分。
白家二小姐还是成功的进入了癸字班,成为了先生们之中的传奇。给打满分的老师,就是现在癸字班这位经学先生。
这位也愤世嫉俗的经学先生,觉得白家二小姐实在是讥讽人世间百态之高人,不学这劳什子经学也情有可原。
言昳便愈发放纵,随意缺席。
今日便是跑去书库了。
言昳在家的时候,一直都在李月缇那儿看书,三年来,挑着自己感兴趣的一点,也看了七七八八。
她最近在找几本概率学相关的书,上林书院虽然面上有些迂腐,但书库确实各个门类的先生一点点申报经费,花了好多年心思堆出来的,言昳还是能找到一些冷门的书籍,甚至还有书院的先生们啃着字典做的初版翻译。
这会儿正是上午上课的时间,书库不会来人,言昳所在的区域又是书库的深处。她早早霸占了一个长椅坐榻,还自带了抱枕坐垫茶壶来,独自躺在上头看书。
偶尔有些来查阅典籍的先生,收纳书册的小书吏或不上课的大龄学子在书架之中穿梭,只是那些脚步声,离她都少有十几个书架远,惊扰不到她这边来。
言昳看得入神,正翻过一页,忽然听见有人远远地轻声倒吸一口气。
她抬起眼来。
有个少年人站在窗子那边,距离她七八步远,似乎没想到绕过来能撞见她。
他轮廓被窗子外的日光融化,逆着光,言昳也瞧不清他模样。能瞧出来他没戴冠,应该不到弱冠年级,但身形玉立修长,着牙色仿古深衣,宽袖拢着衣裳略旧,衣袂有着藏古韵雅的细皱。
言昳没理他。她可太知道自己美,没少引来过别人的惊与羡,只是略不耐的皱了皱眉。
却没料到那深衣少年竟然缓步徉徉走来,离她两步远才停住。
言昳没抬头,眉头拧紧这哪儿来的人,如此唐突。要是跟她搭讪,她便把水壶扔过去。
她没抬头,就听那深衣少年,嗓音里有珏佩相撞的脆朗,果然道“您拿的是伯努利的猜度术吗”
言昳抬起头来,正要讥讽对方不知礼数,一仰头便愣了。
她见过他上辈子的模样,所以哪怕隔了三年多,他彻底长开了,言昳也认得。
是韶星津。
真巧啊。
韶星津长大后,确实俊朗温润,清透不俗。
但言昳此刻,脑子里只有他满脸冷汗,又急又怕,满嘴喊着“不可以”的可怜模样。啧,三年前他可过的真不算好,现在温润如玉大才子,又有谁知道他被她坑的那么惨过呢。
这样再看他,就有种一眼看透的洞悉,言昳自己都没忍住,嘴角带上几分笑意。
她这点“老娘可知道你当年没发达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笑容,竟被韶星津理解成了善意的微笑,他没认出言昳,更上前几分,温声道“某正想要查阅此书,书吏说只能堂阅,不可外借,到了标号的书架来却没看到,就想着或许是这位小姐借了此书。”
韶星津说完了,但对面这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贵家小姐,还是不说话,微笑着望着他,那眼神似乎在等他说什么
韶星津后知后觉,可能自己有些不妥的那一声倒吸气,让这小姐听见了。
他也是转过来之后没想到书架深处,堂阅的坐榻上,斜躺着一个女孩,穿着水红月华裙,两肩留几缕小辫搭在浅杏色琵琶袖襦衣上,五官玲珑,她或许觉得没人瞧,姿态散漫大胆,任凭裙摆如扇面般从榻边缘滑下。
韶星津细瞧,小小年纪确实生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意,脑子里只闪过些招魂里的古词
姱容修态,蛾眉曼睩;靡颜腻理,艳陆离些。
此刻这女孩逼视她,显然不是什么圆融宽和的性子,韶星津半晌只能道“刚刚是某唐突了,没料想此处有人,还望姑娘海涵。此时问书,并未有闲聊叨扰之意,实在是”
韶星津话说到一半,忽然听见一串脚步声,还有压着虚嗓的低声呼喊“二姐姐,二姐姐宝膺有事要下山,他托我给你把课业带过来。二姐姐”
言昳坐起身来。
果然,她跟这男主男二自然不会有什么偶遇桥段,还是因为白瑶瑶来了啊。
白瑶瑶隔着几步远,就瞧见了韶星津的背影,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放慢了脚步,直到韶星津因她的呼声而回头。
四目相对,白瑶瑶愣在了原地。
言昳已经开始夹着自己的抱枕,端着自己的水壶,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白瑶瑶嘴唇抖了一下,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星津哥哥。”
果然女主光环还是不一样,韶星津没认出言昳,却第一眼就认出了白瑶瑶,有些讶异的笑起来,朝她一礼“瑶瑶妹妹。许久不见。”
韶星津大概不知道,自己当初昏迷后,白瑶瑶还护在他身前跟梁栩据理力争了几句虽然没有卵用就是了。
不过这点信息差,也让白瑶瑶心里酸涩起来。
她听说过韶星津被梁栩囚禁后,一路带到京师的过程中受尽了屈辱。也听说其实在熹庆公主离开紫禁城后,梁栩才放了韶星津归家,说是韶星津当时瘦了二十多斤,已经不太像样了
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想到是自己没能阻止梁栩,才让他受了这么多苦,白瑶瑶眼圈有些泛红了。
言昳要是能听见她的心声,怕是要嫌弃的龇牙咧嘴了你还想阻止这俩人死斗你先阻止自己的算学考试别掉下七十分吧。
但此刻重逢,白瑶瑶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下了头。
韶星津熟络温柔的笑道“三年多没见,你都已经这么高了。我还总觉得你是个,这么大一点的小丫头呢。”
白瑶瑶抬起头来看向他,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白瑶瑶也在想,二姐姐说的很有道理,韶星津跟她才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时隔三年多,她自己都觉得小时候的自己陌生了,他却还能认出她。
或许他真的是个人精呢。
言昳正在把自己的小毯子叠成豆腐块,她以为白瑶瑶肯定要哭着扑进韶星津怀里,锤着他胸口说“星津哥哥这几年了你都去哪儿了”。
但白瑶瑶并没有,只是讷讷的攥着手,瞧着他,羞涩的笑了笑,而又把脸转过来看向言昳“二姐姐,宝膺哥哥让我把书带来了。”
言昳她怎么这么快就抽离感情戏了
哦,确实,因为在原著中,这个时间点,白瑶瑶已经跟韶星津和梁栩相处三年多了,关系应该算得上青梅竹马,芳心暗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