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我不大理解。明明都能和离, 为什么不走。”
李月缇看着她“我走了估摸着不是做姑子,就是回李家。就像你,你赚出了够买下白家上下家产的钱, 却也不走, 也不想让他死。”
言昳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她站在回廊上,将探进回廊的一枝红叶薅住,从上头掐了一片形状漂亮的, 道“我是因为不怕他,而且我也自有计划。”
李月缇站到她旁边来“我也不怕他了。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言昳拿眼睛瞧她, 但心里还是觉得李月缇不够激进,太安于现状。
她撇了一下嘴角, 各人有各人的性格,李月缇明显还是心软善良, 她也不好说什么。
言昳捏着那红叶的叶梗,在指尖旋转着,看那红叶乱打转“那你防范些吧。特别是饮食要极其小心, 我怕白旭宪会毒害你。我估计他没有这个胆子,但也不能不提防。”
李月缇点头“我懂。他逼急了, 什么事儿都能干的出来,看他如何权衡了。”
言昳随手将红叶一扔,奶黄色晨光渐渐从屋瓦上挪下来, 照进回廊里,道“我走了, 马上就要坐车回书院了,你且自己小心吧。”
李月缇目送她穿过回廊,半晌才看向那被她薅了的可怜小树, 低声自言自语道“虽然你不说,但我走了,你之后出府做事、投资也会很麻烦吧。你都没走,我也不要走。”
其实言昳早就跟她说,她完全能够趁此机会离开白家。
李月缇也很心动。
但白旭宪的利诱里,有一句戳中了李月缇的心。
“昳儿也舍不得你呀”
她知道,估计言昳不会太舍不得她,但她离了府,怕是会很想要见到言昳。怕是会忍不住想言昳这会儿在做什么,甚至可能想法子让人打探。
但那时候再打探就不容易了。
而且,李月缇发现她没有办法再安心去看那些四书五经,去沉浸在诗词曲赋的世界里,从她被逼着审视这个世界的现实之后,她闭眼也无法逃回虚假的诗意的世界了。这个跟言昳相关的真实世界,多么肮脏,多么有趣,多么凶险,多么肆意,她无法像古井一样平静无波,永远也没办法了。
她想留在这个世界里。
言昳坐在车上,往上林书院去,一路上红的深浅不一的霜叶,在风中如火海般翻涌。
言昳捧着账册,道“你去见到那孩子了吗”
轻竹点头“刚出生的孩子,小小一团,脸都是皱的。那么点,瞧不出来像谁。”
言昳“她能保住这孩子也是命大。若不是熹庆公主和梁栩出的这一遭事,梁栩说不定还会再想细查芳喜的去处。”
轻竹笑“她们母子都已经按照您的意思,送到了昆山,改名换户安顿下来。往后说不定会有大用。”
言昳摇头“我压根不指望。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她上辈子只看到了梁栩,而忽视了熹庆公主。越是深挖关于熹庆公主的产业,言昳越发现,这个女人一直铺设着一张多层次、多深度的大网,将人脉与权力,铺到了商、军与官三界。
现在猜测宁波、天津卫水师的舰船是她偷偷办厂建造的这一点,仿佛只是冰山一角。
但在怂萌锦鲤小皇后的故事里,只写熹庆公主是个对别人刻薄,却对白瑶瑶特别宠爱的长姐,只描述过熹庆公主替她在皇亲国戚面前出头如何如何。
言昳也承认,因为她上辈子相比于野心,更希望自己能主宰命运,所以目光总放在身边那几个有权有势却欺负她的垃圾男人上,没有多在意过熹庆公主。
不过她也跟熹庆公主有过那么几次接触。
只是熹庆公主把她当做梁栩的姬妾,高高在上,对她不甚在意。
如果对于这样的熹庆公主而言,言昳压根不指望芳喜的孩子能有什么用。只能说留一招,先拿点钱养着,最后用不上就算了。
言昳“就这样吧,不用再跟芳喜接触太多。”她说着掀开车帘,向外张望漫山红叶。
山光远随车,坐在车外脚踏处,言昳掀开车帘往外看风景的时候,他转过头来,从怀里掏了个苹果给她。
言昳摇头“我不吃。”
言昳靠着车门看红叶,山光远觉得危险,用手臂撑在车门旁,防止惊马车停,她不小心跌下车去。
言昳也望着山光远的发髻,她在想山光远知道她请的何郎中来,自然也知道她策划了这么多,但都不怎么怀疑或者怕她吗
轻竹、李月缇不怕她,是因为需要依赖她,而且言昳也掌握了这俩人的性格和心理。
但言昳一直觉得山光远是个心思深沉,颇有执念的性格,他年少就一直在追查山家一案,绝对不傻,竟然不会怀疑她超越年纪的心机。
还是说他有怀疑,但因为他也想利用她报仇,所以只沉默的佯装一切不知。
她忽然伸手戳了一下山光远的发髻。
他没回头。
言昳又戳了戳“我觉得你很不对劲。”
山光远正背对她,心里一惊。
不太可能,他一直仔细伪装,言昳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仰过头来看她。
言昳歪着脑袋,道“这几日的事儿,你不怕吗”
山光远那张轮廓初现的脸面无表情,半晌吐出一个字“怕。”
言昳嗤笑“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山光远又指了指自己和她“怕你。有朝一日。杀我。”不,是怕你有朝一日讨厌我。
他身后全是火海般的红叶,言昳忍不住想起上辈子临终前见到他的模样,比现在可怕,也比现在生动。山光远表现出的几分弱势,可不会让她心软,她靠着车门,眼神依赖欢喜,心里满不在乎的哄骗道“我怎么会杀你,你现在是我手边最得力的帮手了。没了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山光远“”如果不是知道她也重生了,这话和这表情他都要信了。
山光远越来越觉得,言昳上辈子似乎经常表情或深情或真诚的,胡说一些示弱或依赖的话语,但实际都趁此在背后握紧了刀,谁要是信了,谁就是下一个刀下亡魂。
不过言昳从来没对他演过太多戏,可能是觉得他身上没什么她想得到的价值
山光远还没接话,她又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发髻,笑道“不过我最讨厌吃里扒外的。若是谁吃里扒外,我便扒了他的皮,让他的里子被狗吃了才好。”
山光远又仰头看着她。
言昳还是有了底气,虽在甜笑,但面上锋芒都与上辈子不大一样。
他十分满意这话说的多好,谁要是吃里扒外,就扒了他的皮有这份心气,有这中手段,这辈子才能不让人欺负了他绝对支持
言昳以为山光远会怕,会惊,或者会顺从,但她没想到山光远隐隐露出赞许和鼓励,转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得好”
言昳“”
她是在威胁他哎
结果山光远像是老师欣慰的看着学习课代表做出最后一道数学大题一样,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这孩子我没看错”的表情夸赞她
言昳进了课堂,果然最受人瞩目的,便是宝膺回来了。
现在关于熹庆公主的传言太多了,有人说她屈辱割权,换得一命;有人说她挟天子以令太子,其实掌握了大权。宝膺作为熹庆公主唯一的孩子,自然是众人焦点,他能回来读书,至少证明现在熹庆公主是很安全的。
言昳瞧见宝膺,自然欢喜,她刚要上前打招呼,就瞧见宝膺朝她这边看来。
他微微一怔,想要勾起几丝笑意,但嘴角像是千斤重,只是勉强的抿了抿嘴唇。
他外貌上没多大变化,甚至也没有消瘦。
言昳却觉得宝膺像是一下子被迫长大了。
他目光里充满了焦虑、不安与掩饰,这不是他曾经有的神色
言昳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跟他打招呼,宝膺也只是点点头,道“二小姐,许久没见。”
并未再跟她多说几句。
言昳心里惴惴起来,到底是他家中最近出了什么事
但到课间,宝膺经过她桌旁,忽然扔下纸团。
言昳捏在手里,她出了戌字班的间堂,才在衣袖中展开纸团。上头几个墨迹乱沾的字“晚上,来观星楼。”
下学后,山光远伴着言昳回来,便瞧见她一路上在走神,她进了屋没有早早洗漱换衣,或躺到榻上犯懒,而是在找些御寒的披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