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缠着白旭宪说了好一会儿话, 言昳仔细看着他的脸,果然有几道浅浅的指甲蹭破皮的痕印,但真的算不上什么伤口。
脸颊上唯一一道可能见了丁点血的, 也都已经结痂快好了。
李月缇照旧斟茶, 或垂手在一旁站着,但目光却柔柔的看向言昳。
白旭宪心里有些不忍, 也有许多话想对李月缇说, 只道“昳儿,你去里屋学会儿习, 我跟你阿娘说说话。”
言昳不大高兴,别别扭扭的拽着白旭宪的衣袖,但还是撒手了“那我就只学半个时辰,爹爹就跟我们一起吃饭哦”
白旭宪笑着点头“好。”虽说外头风雨欲来, 境况很不好, 幸好家中还有这么个女儿
言昳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白旭宪终于道“坐吧, 月缇。”
李月缇垂首点点头,坐在了一侧。
白旭宪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 放在了俩人之间的小桌上“这次去宁波带回来的。你不看看吗”
李月缇伸手要去拿, 白旭宪却一眼看到了她的指甲,修的光秃秃的极短, 指缝出嫩肉都快露出来了,还泛着不正常的红
白旭宪吓了一跳, 伸手就要去捏她的手指,李月缇没能躲开,可她知道指缝处的红色,都是言昳用胭脂水帮她故意作假的, 仔细看恐怕会露相,她连忙将手用力缩回去,别过去头,半晌道“别看。”
白旭宪听到她声音如此无助,惊愕道“是谁干的”
李月缇半晌,似带着委屈与无奈一般轻声道“是我自己剪的。”
白旭宪知道她虽不爱涂脂抹粉,但很爱惜自己的指甲与头发,怎么可能是她自己剪成这幅样子。白旭宪多想一下,就心里有数了。他临走之前,觉得也太久没见老太君了,就跟她潦草请了个安告别,平日老太君甚至都不从屋里出来见他,估计是因为白玉雕的事儿,心里虚,竟然起身跟他说了一会子话。
一打照面,老太君当然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痕。
老太君故作关心的问他。但白旭宪没说。
他没脸说自己对李月缇做了什么,才遭来的指甲的抓挠。哪怕是他,也知道上次打了李月缇的事儿是极不光彩的,从不敢对外提起。
白旭宪只说是自己不小心,但老太君显然还是猜到了。
老太君怕是自作聪明的为了讨好他,也为了打压一直让她不喜的李月缇,才非要让人来铰了她指甲罢
白旭宪还想伸手却捏李月缇的手指,李月缇却偏着身子离开,更是在他的坚持中,腾地起身,颤抖着声音道“不要,不要碰我”
白旭宪心里又有那么点歉意,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李月缇起身背靠书架,一步步挪的离他越来越远时,白旭宪转头去拿那桌子上的小盒,还想道“月缇,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你别这样怕我我那时候可能是糊涂了。”
李月缇心里冷笑糊涂如果她对他态度不好,他还会那样做的
白旭宪越逼越紧,李月缇本畏惧要表演这样激烈的戏码,但想到言昳当时跟她讲的话,她还是鼓起勇气,猛地一把推向白旭宪
白旭宪被她推的倒退两步,他面上浮起震惊和愠怒,而许许多多的委屈与怒火,也让李月缇双眼不争气的涌上眼泪,可她还是恶狠狠的道“白旭宪你毁了我的我的爱情你毁了我所有的幻象”
扶着小桌站定的白旭宪,手中的盒子也跌落在地,其中的珍珠项链掉在细瓷黑砖的地上。
他心头惊疑不定。
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李月缇嫁给他之前有了心上人难道她今日出府也是去会那位心上人
白旭宪撑在身后紧抓着桌沿的手指已经指节泛白,就在他即将爆发愤怒的质疑时,就听到李月缇掩面而泣,靠在书架上,喃喃道“我曾也在那场诗会上第一眼就看到了你,连那时候对你的刁难也不过是你来求娶,虽然违背了我当初说此生不嫁的誓言,可我忍不住心中还有期待。如果我嫁了一个连我那三条非分的要求都能答应的男人,会不会不一样”
李月缇放下手,露出满是泪痕的清丽面容,她仰头,恍若隔世道“我在想会不会我终于能找到了一个懂我、尊重我的、爱我的真正的君子。”
白旭宪一怔,被她话语冲击的身子一软,差点撞在身后桌沿上“什、什么”
李月缇的意思是说,她很早之前,就也对他有过好感所以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李月缇伸出手指,泪眼望着他,嘴角竟然挂着惨笑“我人生仅有一次的期待爱情。仅有一次的想要嫁人的冲动。可我有好感的人,亲自毁了我的爱情。他不是君子,他是他是个不懂得尊重别人,不懂得温柔,甚至会对人抬起巴掌的”衣冠禽兽。
她说不出后面那个让她自己恶心的词,终于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垂头痛哭。
白旭宪脑袋乱了,他吃力的站直身体,伸出手想要靠近李月缇几分“月缇、其实我其实我也”
李月缇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她温柔倔强的性格绝对不会说出的词“滚白旭宪你给我滚,我不要你的什么破珍珠项链,我不要金银,我甚至不要你的官职,你的府邸我从来不在乎那些东西,从来不我现在只想要你消失在我面前”
外头似乎有仆从听见了李月缇的声音,纷纷朝这边跑来,连言昳也被声音惊动,快步跑来,又惊又怕的扒在门边“大奶奶”
白旭宪急道“月缇月缇我对你也是这样的想法,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
李月缇抬起脸来,跪坐在地上,失望透顶般轻笑“是吗听说老太君派人四处嘴碎,说我跑出去了。你听到了,就让你的大丫鬟来打探是吗你问我出去干嘛了”
李月缇半晌从袖中掏出一个崭新的小瓷瓶,朝白旭宪扔过去,砸在他胸口,滚落在地上。
白旭宪弯腰去捡。
只看到白瓷瓶釉下只有几个字“祛疤玉露膏”。
白旭宪手有些发抖“这是这是”给他面上的伤痕祛疤用的
李月缇哽咽着怒道“走”
门一下子被推开,先冲进来的是一个面生的少女“表姐你怎么了表姐啊”
白旭宪有些愣。
表姐
少女抱住李月缇,转头对他怒瞪。
丫鬟仆人也连忙道“爷、您这您不能总是这样啊”
白旭宪紧紧将那祛疤膏攥在手心里,仿佛再也无脸站在这里,踉跄大步朝外走去。
言昳暗自松了口气。
李月缇做到了。
只是她像个太过入戏的演员,跪在书架旁,再也无力气起身,满屋只剩下了她的嚎啕大哭。
那陌生的少女抱住李月缇的肩膀,似乎想要安慰她,李月缇却推了她一下,喊道“白昳”
言昳跑过来几步,抬手驱散了慌手忙脚的仆人,包括那个陌生少女。
少女点头乖顺的退出房间,李月缇对言昳伸出手,言昳看着她布满泪痕的脸,缓缓靠近她,抓住她的手腕。言昳没夸李月缇做得很好之类的话,只笨拙的安慰似的晃了晃她手腕。
因为她觉得没法夸出口。因为李月缇是为了自保才做这样令她自己恶心的表演。
是,李月缇第一步,要把自己塑造成对白旭宪爱过却被他深深伤害,后悔失望的妻子。
李月缇用手手背用力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待屋中众人退去,她仰起哭的泛红的脸,咧嘴努力道“我厉害吧。”
言昳也努力笑起来,对上她的笑脸“厉害。”
言昳转脸看向窗外,那个刚刚冲进来叫表姐的少女,正在院子中。言昳道“让她进来吗名字你给起好了吗”
李月缇扶着言昳的手站起身“我乡下表亲确实有个早夭的妹妹,似乎是叫李冬萱,就让她用这个名吧。看她刚刚那模样,就知道在白旭宪面前喊我表姐了,挺机敏也挺入戏的。”
言昳点头。
当她走出门的时候,就看到那少女拿着扫帚,很会给自己找活干,正在扫石阶下的灰尘。少女抬起眼来,看见言昳,低头福身一礼。
这少女,或者说刚刚取名叫李冬萱的女孩,有几分楚楚的模样,鼻梁嘴唇有李月缇的书卷气与乖顺,眼却灵动,眼梢有些像言昳。不过跟她们二人的相似都不过两三分罢了,眉宇之间还是自有倔强英气。
这是言昳花大价钱买来的。
她之前就让轻竹去各个人牙子处、花楼跟管事的说,要暂留十六岁到十八岁生的漂亮脱俗的女孩,待时机合适去挑,大价钱买走。
今日白天,跑了几个地方才挑到了合适的。这女孩还曾经给大户人家做过一年多的丫鬟,行动举止不粗俗,也识得一些字,符合李月缇的乡下远房表妹的身份。
很好,像言昳意味着像她的生母,又有李月缇的气质,还有自身的几分生命力,是让白旭宪上钩的极佳人选。
李冬萱对她一礼后,就听到了李月缇叫她的声音,她提起布裙,快走几步,朝屋内走去。
言昳跟打着灯笼回了屋,白府移植了各个时节开花的树木、灌木,此刻华灯初上,白府人丁虽少,但行走在园中、廊庑下,灯烛暖光,四周景色可谓是珊瑚海般七彩玲珑、浓绿香花。
言昳最近总是在思索着,轻竹习惯她眉头微蹙,眼里放光的模样。
言昳今日去找券商办事,哪怕没有正式露面,都是在轿子中或幕后遥遥指挥,但毕竟抬手按下一个章,便是保证金都几千上万两的生意,也特意穿的清嘉高贵。燕子图案宽镶褖领到她下巴颌尖还有一段细嫩脖颈,高领扣下挂着的翡翠坠子随着步伐微摇,言昳稚嫩的五官因思索显露出从容。
轻竹以前只在戏本子听说过那些雍容端庄的公主、皇后,她曾经想象不出来都是女人,如何能那样高高在上。
言昳明明有时候也大笑,也胡闹,却在她做决策时,总显露出浓丽肆意的游刃有余。
轻竹心里忍不住叫是那股劲儿了。
但言昳若要知道她这么想,估计早把手里的扇子扔过去,骂道咒谁是梁家人呢当皇后也不看什么国祚,什么皇帝跟临着抄家前过门做媳妇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轻竹心里跟李月缇有一样的想法二小姐或许压根有神助、鬼思。
轻竹有时候细想起来,仿佛肝儿都颤的害怕。但她家中曾在当铺混迹多年,一双眼能识物,更能识人。她轻竹没有好姿色,也没有好出身,要的便是有跟主子的眼光,那眼前这二小姐就是财神爷附体,是鬼多智上身,抓住二小姐,便是抓住了自己能爬高的唯一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