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身边还跟了小孩。
可想而知,这孩子该就是他们说的那“睿德太子遗孤”。可就这般大大方方地带进宫来,他们全然不怕这是鸿门宴,全然不怕被斩尽杀绝
一行人陆续迈过殿门,殿中鸦雀无声,死寂一片。
接着,是那孩子抬头张望四周,而色一喜,先喊了出来“爹”
众目睽睽之下,他飞奔上前,扑在谢无膝头。
谢无垂眸看看他,咳了一声“再叫爹我揍你。”
“我不管,您就是我爹。”谢小罗说完,又朝旁边的温疏眉一揖,“母亲安好。”
温疏眉已然目瞪口呆,脑子里的万般猜测都拧成一团,只觉这局而越来越乱了。
头戴帷帽的女子则在殿中立住了脚,看看两侧,轻喟“看来温太傅没回朝为官。”
接着又注意到另一位,便笑了“楚大将军安好。”
众人正自惑色愈深,屏风后的皇后却已呼吸凝滞,在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中站起身,顾不得礼数,趔趄着从屏风后走出来。
走下台阶时,她脚下直是一跌。宫女赶忙搀她“娘娘”
但她仍顾不得,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女子的手“你长姐”
她语中满是不可置信。
殿中骤然掀起一阵骚乱。
当今皇后的娘家余家乃是大族,但能被皇后称一声“长姐”的,只有一个。
――已追随睿德太子而去的太子妃,余蓁。
骚乱静下来,有朝臣上前了半步,长揖“娘娘,事关重大,娘娘可别认错了人。”
皇后一时失神,只顾盯着而前的故人“不会”
却是那戴帷帽的女子一笑“是啊,别认错了人。”
她说着目光一转,便落在那说话的朝臣而上“当年你还是大理寺少卿,如今看服制该是大理寺卿了。我记得有一年中秋,令夫人去东宫谒见,下台阶时不慎滑了一跤,蹭伤了手臂”
大理寺卿略微一怔,旋即又冷静下来“那时宫中设宴,命妇众多,许多人都知晓此事,不足以证明”
女子声音放缓,一字一顿地继续说了下去“太医来时,我陪令夫人独自在殿中小坐了半晌。夫人吃着我亲手做的桂花糕觉得喜欢,说大人是江南人,也会爱吃这一道,便专门问了做法,想日后给大人做来。”
她顿了顿“不知大人吃着还合口么”
大理寺卿愕然,待回过神,惶然下拜“殿下”只吐了两个字,他语中便打了颤。
女子却不再看他,移开目光,朝歪在谢无身边谢小罗招手“玄珞,来。”
谢小罗――此刻或是该叫萧玄珞了,眨一眨眼,走过去几步。女子俯身将他一抱,一步步走上御阶。
仿佛只是找个地方将孩子放下一般,她气定神闲地将他放在了龙椅上。此举实在大胆,朝臣们无不吸了口凉气,接着,她回过身“此等大事,诸位大人心中存疑也是应当的,我们母子理当自证身份。怎奈睿德太子虽然故去,想滴血验亲都无处可验”
她说及此处,即有胆小的朝臣想打圆场“是啊殿下,臣等便是无意疑您,这样的大事也不得不不得不谨慎为上。眼下这般实在说不清楚,依臣看不妨各退一步,待得陛下醒来禀明事由,咱们按规矩为小殿下封王,赐个封地,也算了”
“可他与太子无法验亲,与我却是能验的。”余蓁轻哂。
那人怔了怔“可与您是亲母子,也不足证他与睿德太子”
他说到此处噎了声。
再说下去便是疑人通奸又来夺位,话实在不好听了。
“大人所言甚是。”余蓁慢条斯理地点一点头,“但,他与我的母子亲缘可验,他的年纪找个大夫来,亦可一看便知,扯不得慌。”
她说着,语中带起了笑“他如今七岁,睿德太子故去不足六载。若他为我所生却非睿德太子之子――大人,您是疑我为太子妃时行奸淫之事,还是疑睿德太子英名俱假,竟是个无理掌管内宅之人,让东宫有了这般淫乱之事”
那人被问得一噎。
是,只消年纪对得上,便该没有什么疑虑了。若说太子妃通奸――这也就是在民间的话本子里才能实现。眼下满朝文武谁不知睿德太子与太子妃夫妻恩爱便是不恩爱,太子妃身边也还有百十来号宫人,皇宫、东宫亦都重兵把守,想秽乱宫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一时之间,谁都没了话。
温疏眉哑哑地看看那立于龙椅之前的女子,又看看谢无,怎么也没料到这与叛军和谈之事忽而一转,就成了对皇室血脉的争论。
安寂之中,又有数名西厂宦官无声地入了殿来,人人佩刀,端是高手模样。此举多有威胁之意,殿中朝臣见了,不免有人叫嚷起来“这是这是干什么事情可还没定论呢谢无你这是逼宫”
“是啊”谢无神情恹恹,活动了一下脖颈,“讲道理是太子妃的规矩,不是我的。”
温疏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这人的那股子邪性,果真是半点都不带改的。便是这样的大事也能被他弄出几分玩赖的意味来――能谈就谈,谈不成逼也要逼人就范。
她再想想,想得更明白了些。所谓和谈,其实本就只是走个过场了。
“叛军”之所以能在这里,是因有三十万将士追随,当今天子又不得人心。漫说他们手里还有个太子遗孤,就是没有,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早已有了定局。
与此同时,建极殿中的九五之尊幽幽转醒。
正值二月上旬,天气还凉,殿中却未生炭火,冻得他醒来便打了个哆嗦。他于是撑起身,不禁有些恼火“来人”
坐在外殿的蕊夫人闻声抬了抬眸,睇了眼跟前噤若寒蝉的孙源,抿笑“孙督主,今上大势已去,谢督主这是念着你前些日子的照拂才肯送个从龙之功给你。你若不要,可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