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金光乍破,徐江南这才起了身子,将手上空酒坛抛向湖面,将桃木剑收在剑匣之中,徐江南这才回头笑道“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不过紧接着又是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低沉说道“这是西夏欠我爹的,我必须讨要回来。”
东方越牵着驴,亲昵的摸了摸驴的下颌,摇了摇头说道“不失望,预料之中,换作我,我也不会北上。”
徐江南嗯了一声,东方越突然说道“决定了吗”
徐江南又是嗯了一声。
东方越给毛驴喂了点吃的东西,待毛驴津津有味咀嚼的时候,老道士这才拍了拍手,回过头百无聊赖问道“那接下来你准备去哪”
徐江南咧开嘴笑道“先去一趟长安找一个人,然后去洛阳一趟,神都洛阳,我可从念叨了好久,不过先生一直不带我去,说洛阳冢,洛阳冢,葬人的地方,不吉利。”
东方越扫兴一般追朔说道“然后呢”
徐江南不动声色说道“去辽金。”
东方越闻言猛然转头,盯着徐江南,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这才难以置信说道“为什么你不是不去”
徐江南面不改色说道“我爹就算没死在他的手上,他也逃脱不了干系,要我帮他这一关我过不去,这个头我怎么点下去”
东方越轻声说道“值得吗”
徐江南知道东方越的意思,因为若是他用这个去跟陈铮讨价还价,摆明能要个不错的价钱,二十年的国运,陈铮就算砸锅卖铁,怕也要凑出来让他满意,徐江南嬉笑说道“求个心安。”
东方越竖了大拇指,“李闲秋没看错人。”
徐江南瞥了一眼老道士,没好气说道“之前那位可是说了,认死理的人活不长。”
东方越哈哈大笑,笑完之后说道“江湖九千里,只有年轻人才能走出佩剑的侠气。”
徐江南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像是没有听到东方越的夸赞话语,抬头看了一眼连绵没有尽头的巍峨大山,轻声说道“我只是过去替人做件事。”
东方越捧着茶,像是捧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一样,露出个我懂的笑容,“明白,明白,年轻人啊,是要点脸面的。”
徐江南有点无奈,闷闷说道“随你怎么想。话到了这里,我也不瞒你,先生其实跟我谈过陈铮,而且不止陈铮,就连那位当朝大学士,先生也都说过。”徐江南转过头,走到东方越面前,伸手拿过茶壶,又掀开茶壶盖,嗅了嗅氤氲的茶香,让人精神一振,心旷神怡说道“这也是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后来想到先生给这一对君臣的评价,昨天我才会见他,不然,就凭如今徐唐两家的状况,就算我不提我爹的事,跟他也没有什么好谈的。”说了之后,将茶壶随手一抛,也不管这茶水值几千金几万金,“以前的时候,可能有人喊我声大侠,别说办个事,命都可以豁出去,如今这个侠字在我这里真不值钱,就像我爹,想想都觉得傻,你看史书上,多少能臣干吏,开国功臣,朝廷勋贵,做了多少实事,反而被灌了个反贼的骂名,临死的时候都望着明月以头戕地,搁不下朝廷,搁不下百姓的还少吗倒是那些溜须拍马的福如东海,就算百年后千年后,得到一个昭雪,加封一个名号,留几篇悲歌颂德的文章诗词,这就算扯平了滑天下之大稽。”
东方越先是手忙脚乱接住茶壶,待看到没有茶水溢出之后,很快神色又是回归平静,点头说道“你不甘心”
徐江南摇了摇头。
东方越囫囵的饮了一口茶,强调说道“你不甘心”
徐江南有些生气的转过头,直愣愣的看着满脸无所谓的老道士,看了几秒之后,叹了口气,气馁说道“是有点不甘心。”
东方越突然探过头,走到徐江南旁边,不过这会将紫砂壶用手刻意放在离徐江南较远的位置,好奇问道“李闲秋给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评价竟然能让你不甘心也要这么做。”
徐江南瞥了一眼不懂察言观色的老道士,心想这样的人估摸着在江湖里早就连渣都不剩了,不过这会他到没有给东方越太多的脸色看,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先生说天下有两种人最值得推敲,第一种是计利应计天下利的人,第二种是求名当求万世名的人,陈铮是第一种,纳兰是第二种。”
东方越顿了一下,人情他不懂,可不代表他是个傻子,能听出来推敲二字是被徐江南调换之后的结果,正想着该说点什么,忽然一道剑锋袭过,只听到哐当一声,手上一热。
东方越低头看了一眼,满脸苦笑。
徐江南将桃木剑收到剑匣里,然后一边背剑匣,一边轻声说道“你就好好当你的酒道士,非要附庸风雅学什么读书人喝茶这一套不适合你,会穿肠烂肚的。”
东方越甩了甩手上的茶渍,指着徐江南笑骂说道“这么咒我,你就不怕烂肚穿肠”
徐江南眺望着对面山头上的云雾,不说话,他不是个拖沓的人,有些东西想好了之后就该付诸行动,至于三思而行,那也是遇见山神水仙之后,将剑匣背好之后,徐江南想了想,似乎自己也没有多少行当,除了剑匣,其余也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也就不再耽搁,冲着东方越笑了笑,讥讽说道“好马配好鞍,你算什么牛嚼牡丹就算了,还把自己当牡丹了,我这是好心提醒你人都老大不小了,得有点自知之明,免得传出去让人笑话。”
东方越瞪了一眼徐江南。
徐江南没有理他,反而是自顾说道“我就先走了。”
东方越显然没想到徐江南会这么果断,说走就走,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老道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无不散之筵席的矫情话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徐江南瞧着东方越一脸如鲠在喉的难受样子,哈哈大笑,解围说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娘们一样扭捏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不用说了,真要有心,替我看着金陵这边如何”
东方越老脸涨得通红,早年在桃花观的时候,他口舌功夫就比不过徐江南,如今更甚,被徐江南如此揶揄也反驳不了零星半点,不过心气静下来一后,还是点了点头。
徐江南嗯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身子说道“到时候帮我跟他说一下,有些事我会酌情考虑,但要说万事优先,绝对不可能。还有,我希望他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一字千金。”说完以后,背着剑匣一步一晃的逍遥下山,这一次跟在桃花观的时候不一样,那会陈徐二家的心事压在心口,让他着实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如今虽然说依旧没有一个完美的答案,但这个进展是他所能接受的局面,自然也就不着急了,而且对着辽金之行,也有着不少的期待,就连起脚,也不知不觉提高了不少。
而徐江南走后不久,东方越回到小竹屋内,陈铮坐在中央的竹桌旁边,下席坐着一位古稀老人,头发黑白交加,身上也是一席粗布衣裳,不过表情有些局促,而东方炆侍奉过一位君王,可好在之前的越王心性不难摸索,顺着来自然就能万事无忧,如今面对的可是能五州共主,将来更是很大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九五之尊,老人自知以前那一套谄媚根本用不上,又不知道该如何做才显得进退有据,更不要说当初为了守城,他也做过不少螳臂当车的勾当出来,这一会要他跟陈铮坐茶论道,如坐针毡。
不过待看到东方越回来以后,陈铮也没再理东方炆,径直问道“他走了”
东方越疑惑说道“你是早就猜到了他会去”
陈铮轻笑说道“如果不去,他会朝我要一个人。”
东方越愈加疑惑,走到陈铮旁边,也不管礼节不礼节,径直坐下,继续问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过来。”
陈铮拍了拍手,一副缅怀的回忆语气说道“如果我说因为他是徐暄的儿子,你信吗”
东方越愣了一下,陈铮起身说道“若是他活着是丢徐家的丑,那还不如死了。而且死在我手上,总比死在外人手上要好的多。”
东方越领悟了以后,摇了摇头,那边东方炆放松了以后已经昏昏欲睡,而且人老了以后自然会有点嗜睡,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已经有了点鼾声,东方越从门口拿了件蓑衣给老人披上,然后回过头小声说道“他也不信你能当个好皇帝。”
陈铮笑道“之前他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如果日后西夏这一局上博弈失败,你信不信北齐的兵马还没到金陵,他就要过来取我的人头。”
东方越闻言哑然失笑,这话就算不从陈铮的口中说出来,想着这小子的心性,说不定还真的能做出这般疯狂举动。
陈铮走到门口,“他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人我会丝毫不伤的让他带走,可若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就算到时候我救了他,我也会给他补上一刀,徐暄怎么说也是我潜邸时候的人,到时候若是传出他是仗着父辈的荣光在混江湖,这个脸徐家丢不起,我也丢不起。”
东方越嘴唇微张,有些惊讶,都说是敌非友,要么就是友非敌,可这两个人瞧起来非有非敌,却各自又要对方的命,老道士这会脑子也是糊涂了起来,也就这么惊讶了一会,觉得有些刺眼,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门口的身影已经离开了,整个竹屋里面,也就一古稀老人憨厚的鼾声,还有萦绕的茶香。
东方越起身伸了个懒腰,呼了口气后自言自语说道“总共三斤酒,两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分啊这茶以后还是不喝了,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