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的不多,又入了秋,山崖上时不时会有风掠过,而上山的时候又沾了点露水在身上,开始觉得有些体寒,竖了竖衣领,喝了点酒,尔后又听到许凝说了场活色生香的打斗场面,他不习武,可是能想象得到,若是常人,光听着许凝的惊呼也是觉得凶险万分,心潮有些澎湃。
不过周彦歆表情平淡,毕竟是去过北齐,看过大漠戈壁,最后又迂回到西蜀道的人,人生阅历加身,表现的就有些古井不波的味道,像是有几分城府道行。
周彦歆闭眼静坐,一招一饮酒,兴起处更是豪饮,就像当初在酒肆听着说书人敲案数下,却说了三千里的江湖事,酣畅透底。
等了稍许,没听到许凝开腔,便睁开眼,瞧见许凝双手捂着唇,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周彦歆颦了下眉,随后又笑了笑,温声问道“怎么了”
许凝这才回过神来,抿着唇,像是还沉浸在先前的景象里,朝着周彦歆喃喃说道“相公,之前陪你喝酒的那个公子,一招就杀了那个扛刀的汉子。”早在之前上山之时,她相公说这里有道开幕戏,她不信,还特意用此打了个赌,下了注。
若是赢了,他得背着她下山,若是输了,他说让她替老周家传宗接代生个大胖小子,两人虽然早就有了夫妻之名,却没有过夫妻之实,许凝还是个黄花闺女,即使认定了自己是周彦歆的人了,难免脸上一红。
周彦歆见许凝回头,听到她的话,又瞧见她脸上的红润,脸上的笑味更浓,虽然知道了结果,但是他没提那个赌约,站起身子,理了理自己的装束,笑着问道“如何”
许凝知道周彦歆的意思,两眼看往别处,支支吾吾说道“一般般。”然后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催眠一般强调说道“真的只是一般般。”
周彦歆听言之后,不戳破,也没办法戳破,倒是直接转过身子,背着她,意思明了,愿赌服输。
许凝古灵精怪雀跃一声,也不顾那边的状况,一个小助跑,然后扑到周彦歆背上,怀着他的脖子,娇笑几声,随后似乎又是对那边的场面有些恋恋不舍,转了转秋水眸子,在周彦歆耳边轻声说道“相公,我们不看了么不是你说的要有始有终的诶”
周彦歆在她扑到背上的时候,先是一沉,还好没有趴下。他虽然不习武,是个书生,但好歹不知停歇的跋山涉水过几千里,不是个只知圣贤书的体弱书生,稳住身子之后,听到许凝欲盖弥彰的话语,将她的身子背上颠了颠,笑着说道“你相公我说的可是想要看一段风景,要有始有终。”说到这里,周彦歆想到了某个人,心里一叹,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微笑道“娘子不是说一般般么,既然是一般般,那就是嚼之无味的鸡肋,咱们还看他干嘛,娘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完之后,周彦歆刻意停了下脚步,顿了顿打趣问道“难不成娘子还想看”
许凝才听一半,像是割肉一般口是心非说道“唔,那就不看了。”
上山还算好,下山的时候路就显得有些陡峭和湿滑,周彦歆走的很是小心,许凝开始还想着说下来,周彦歆却是坚持,只不过在这种山崖小路上,比起当初入李安的时候,她多了点俏皮,少了点害羞。
行了一小程,许凝秋水眸子泛着光彩,问着“相公,那现在我们去哪呢”
周彦歆又将她的身子往上提了提,想了一下呵呵一笑说道“咱们跟了这么久差不多了,他倘若真是那个大青衣呐,眼瞅到这也可以了,如今呢,咱们就在这西蜀道兜兜转转,看看风景,等上个时日若是玩累了,咱们就去卫城抢个好位置,等这青衣过来上好妆登场就行了,不耽搁。”
许凝听不太懂,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过了小一会,许凝又问道“相公,前两天我看见你在那石头上放了封信,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能说吗”
周彦歆笑了笑,像是不想让许凝知道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摇头回应说道“没啥,就是瞎猜猜。”
说完之后,周彦歆又提脚踏实缓行了起来。
许凝见自家相公没说,也没再问,缓缓的垂下头,安心贴到周彦歆的背上,然后用比轻轻还要轻轻的声音说道“相公,等见过了公公婆婆,我们先生个女儿,然后再生儿子吧。”说完之后,只觉脸颊烫的厉害。
因为声音太小,跟呼吸一般无二,所以周彦歆没有听到,只是耳旁的热气和瘙痒让他觉得她在说话,于是疑惑的嗯了一声,她却不再多言了。
周彦歆也没深究,不过这时酒劲上来,有些晕沉,背着许凝摇晃下山,兴起处更是吟起了诗。
绿山青风江湖客,周家寒舍庙堂人。
峡谷外,徐江南轻轻浅浅的一记调笑,不咸不淡的一通狷狂,倒有些彻彻底底的深入人心。
萧陨听到徐江南清淡无味的调笑,回过神,总感觉像是以前辈的口吻在同人说话,最后突然之间发现,这个人竟然走在了他仰慕的某些人前面,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也是硬扯出一个笑脸,有些牵强。
先前徐江南速战速决的一剑让这拎着墨剑的男子有些惊异,却没有太多波澜,郭年躺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了,不过这一剑之后,他原本的嚣张气焰便收敛了起来,换上副谨慎的神色,原本没有出手其实也就是想看看徐江南的手段,他同郭年十数年的相处,真要是平常时候,酒肉共享什么还真没有二话,就连接到这个大单子,两人也是心照不宣说好五五。
他本来就是简单想着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直接砍人算了,只是郭年眼热这批货物,又苦于没路子处理,郭年才想着说潜入商队打探下,敲定好等货物处理的差不多的时候,这才收人命。原本都是好好的,他也没有生疑,出了李安城的时候,他看到了郭年给他的消息,说在这里动手。
这峡谷是个好地方,人迹稀少,因为在西蜀道行人赶路基本是走羊肠小道,像这种大道,也就赶马的商队走走,还有送信的驿夫。
他提前赶到此处之后,却没想到发现在大石上有一封信,四下却无人,他拆开信封一看,上面只有几个字,有人想要独吞银子。像是很劣质显眼的反间计,他冷哼一声,就想着将信撕掉,只是刚扯出了一个口子,便停顿下来想着,想着往日经不起推敲的酒肉,又想起郭年在商队有吃有喝,他跟在后头嚼着干馍馍,喝西北风,想着这些事,心里怎么也都畅快不起来,突然之间他脑海里深处一个想法,嘴角牵扯起一道弧度,暗道一句你不仁就休怪老子不义,然后若无其事的将信折好放在怀里。
先前徐江南桃木剑上的诡异样子他是注意到了,但他也就是觉得是剑的缘故,不然一个桃木剑也敢拿出来杀人砍得断树再说只是之后的那一声小心则有些故作姿态了,毕竟好大一笔钱,他不眼红才怪,所以对于秦破,一开始也是保存实力,并没有下杀手,直到郭年出声,他这才一击解决掉秦破。
而徐江南杀郭年的时候亦然也是,真说起来,那声小心连提醒都算不上,满是心机,就是想让郭年用尽全力,他好看看徐江南的手脚,两败俱伤是最好,徐江南败是最好,郭年奋力一击之后,怎么说也打不过他,胜了之后对他来说也无妨,只要解决掉这个人,这车队里面的银子都是他的,连萧陨人头的赏钱也是他的。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徐江南这一剑干净利索到有些过分了。
他镇下心神,像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像他这种的亡命之徒反而会更加冷静。
徐江南最开始并没有料想到自己一剑会结果郭年的性命,因为觉得这个陌生人无论怎么说都会出手,他本来之意就是想着这一剑能给郭年点威慑效果,让他不要想着轻举妄动,只是后来见着那人无动于衷没有出手的缘故,这才真的动了杀心,让郭年想要轻举妄动都动不了。
一剑之后,本来有些疲累,只是体内真元溢入骨骸之后,一股清凉之意泛过全身,疲累感渐消,徐江南有些惊奇这样的变化。他原本瞧着陌生男子谨慎的样子,徐江南本想着是等他先动手,后来听到秦破细若游丝的一声轻哼。这才不想耽搁,一脚正中还散在路旁的剑匣上,也不知道江南道紫临山庄的方轩方庄主见到此幕会有何感想。
单手提着墨剑的陌生男子,眼见徐江南故技重施,蔑笑一声,踩着草履的左脚重重往前踏了一步,待到剑匣数步的距离,墨剑抡出,拍在激射而来的春秋剑匣尾部,剑匣嗡嗡作响,以更快的速度刺破空气反弹回来,脚步不止,借势奔袭。
徐江南脚尖轻点,翩然而起,继而一脚踏在春秋剑匣上,剑匣过身之后径直撞在路旁的大树上,不费吹灰之力镶嵌进去。而徐江南借机再起,身姿凌空,手腕抖动,桃木剑如寒梅绽放,一而化二,二化三,剑影凌乱。
拎着墨剑的男子见状亦然不急,清喝一声,一脚重踏,在地上留下个一个深深的脚印一跃数丈之高,躲过剑招,狰狞之色一闪而过,剑动风声起,直指徐江南天灵盖。
徐江南收回剑招,身影旋转,衣衫猎猎作响,墨剑险而又险的贴身擦过,陌生男子微微皱眉,一掌迅疾推出,徐江南见避无可避,亦是一掌,二掌交手瞬间,二人急速分开,徐江南急坠而下,陌生人又是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几圈,落地往后退了数步这才止住身形。
而徐江南眼见就要坠地的一刻,一道红光甩向地面,“哗”的一声,在地面留下一道深痕剑影,借势又起,旋转几周安稳落地,颇有几分大侠的潇洒。
这一番交手之后,二人换位,徐江南呆在此处,憋了一眼还躺着的秦破,眼见他抽动的样子,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陌生男子似乎也是发现了徐江南的急切意思,悠闲将剑抗在肩上,嘴角噙着冷笑,他就是想要利用徐江南急着救人的心思来让他自乱阵脚。
徐江南瞧着他的面色显然也是知道了那人的心思,心下一动,渐渐低下眸子,旁若无人一招一剑专心舞起李先生所给的书卷里的招式,上次受伤在李安城的时候,练习这些招式的只觉得体内真元有些牵连,这时再起,灵台一空,原本溢入骨骸的点滴真元,偶有渐起的抖动。
原本惊奇的众人都是一脸茫然,连带萧陨都是不解其意。
只见徐江南一遍接一遍,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原本身旁的黄尘泥土皆是抖动在地面上,扛着剑的陌生人心下不详,不敢再让徐江南继续下去,双手握剑,一步数丈,想要借势打断。
徐江南越是操练,心里越是明悟,他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走错了路,原本卫月说的确实没错,剑势不如刀是没错,出剑九分留一分力自保也没错,但这些都是别人的认知,在李先生眼里,青城山都能一剑而塌,刀势如山岳算个什么鸟东西
也就在墨剑将要狠力砸下的当时,领悟到李先生剑招意思的徐江南睁开眼,喃喃说道“这世道不平,我便斩一个平坦出来”声音虽是平淡,却有着当年青衫一剑掀了白云峰的锐气无双。
领悟之后的徐江南面带和熙微笑,身心通明,桃木剑似是通灵一般,抖动一下,一身六品气机坦然倾泻,陌生男子面色大变,亦是咬牙狠心,势要将徐江南斩于剑下。
徐江南却是八风不动,待到身影将近,不再留力,一剑而出,便如活了百年的洪荒一般。
陌生男子只听得徐江南轻描淡写的说道“先生这一剑斩了青城山,不知道我这一剑斩不斩得了你。”
墨色与殷红色相接,桃木剑势如破竹一般斩了进去,同郭年的死相如出一辙,连人带剑削一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