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凉州多名将,无论是西夏用兵如鬼谋相助的谢安城,又或者堂正持重的王俞,再或者精通各种兵马都能如臂指挥的于越,都是凉州人士。只是如今战乱停息,职守一疆,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意思。自古文人相轻,更不用说武将出生,那些个自认天下得靠仁礼而治的文官更是不遗余力的打压,年轻一批的武将更是风采全无,一股子难以为继,文盛武衰的气象。
越地出士子,且不说西夏,连北齐的庙堂,朝中大员三十一,有二十出自越地,更不用说西夏的朝廷。因为越地口音不同,先前入朝的官员受尽排挤,可能是风水轮流转,又或者真的有真才实学。西夏取士,十之有七是越地才子,几年之后自成铁桶一派,相互扶持,外地官员很难入这个权贵圈子,比起武将的青黄不接,越地文臣却是一股蒸蒸日上的光景。
还有西蜀楚地,向来怪异,就像三十载籍籍无名的南北寺大和尚,要出世,便是大放异彩。无论是经纬治国驭军都一骑绝尘的徐暄,还是后来做了五年黄门士子同进士出生却一飞冲天的纳兰天下,亦或者百年沉寂的卫家剑冢,在世人皆叹可惜中却出了个前无古人的大宗师卫山,几乎是仅凭一人之力,压下了天下人的风采。但于庙堂,更像是异军突起,几近孤身的风华绝代。连西夏上辈国君都感概说西蜀是”集天下三十载气运于一人一身。“
纳兰天下,本名纳兰年,嘉立二年,朝中取士,一举下五城,眼看要成为西夏连中六元第一人,却在殿试中失利,获三甲四十名,赐同进士出生,封黄门侍郎,成为天下的笑料,就连楚地人士在外人面前都抬不起头,于西蜀道为第一的纳兰年,在西夏只是个末三名,颜面尽失。而对世人同僚的指点,纳兰年一笑置之,并不多言。
做了五年兢兢业业的黄门郎,曾笑他的都跌了眼色,被陈铮赐名天下,一日登天,受封文华殿大学士。除了虚位以待的保和殿大学士,同更难抵达武官巅峰上柱国,文武百官便以文华殿大学士为尊了。再傻的人也是知道,只要再不出徐暄那般的意外,保和殿大学士迟早是纳兰天下的囊中之物,估摸着百年之后都能受封谥号文正。
而这些纳兰天下早有预料。当年殿试之上,所有士子的文章,几乎都是喷珠噀玉,落词妙天下。只有他,同原本的李闲秋一样,惊世骇俗,立意百姓,于终南捷径中独树一帜。只不过他也知道此文并不符合西夏当时的官场局势,反倒更像是夸夸其谈,贻笑大方。
陈铮倒是看得透彻,西夏若要改天换日,几年几载后此策有大用,此人日后必为肱骨大才。只是因为进士文章都要公开于世,以示公平,同进士则不用,跟如夫人一般的地位。陈铮更是一不做二不休,钦点给了个三甲四十名,摆明了要让明珠蒙尘。朝堂君臣默契一眼,陈铮不轻不重在纳兰肩上拍了五下,给了个黄门闲差。
五年之后,富贵如约而至。
而这五年,看似无作为的纳兰天下为陈铮布下了朝堂局势,眼下西夏庙堂布子更是几近出自他手。陈铮也是城府极深,从善如流,任凭文臣武将在庙堂争锋。无论那般,总归是愈加依附陈铮的皇权至上。也是由此,隔岸观火的陈铮在龙椅上收尽渔翁之利,威严尽显。
如今,瞒过了满朝文武的陈铮和纳兰天下在御书房,一人执一子,在棋盘上对垒,棋盘上并不是邃密精严,布局缜密的景象,如同寻常人等对子手谈,只不过这手笔也弱不到哪里去,一位置执掌半分天下的皇权归属,一位则是连获五元,仅有的文华殿大学士。
陈铮一身休闲龙袍,也没穿冠戴冕,用紫玉簪子束发,英俊非凡。纳兰天下比陈铮年轻少许,却是一副中年人面容,一袭青衫,一双麻鞋,方巾包裹青黑头发,典型的书生装扮。
也只有这样的清逸大家对上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陈铮才有如此镇定,若是普通人,还不得早就趴在地上,颤颤巍巍,哪有现在的谈笑自若。
只见气态雍容的陈铮拈子在左下顿挫,聚精会神看着棋盘纹路走势,笑着问道”你说这一子,朕是当下不当下“
纳兰天下轻声道”臣以为,这得看陛下心意,倘若执意方家,便不宜落子小飞挂。“
陈铮将子收回棋钵,指了指纳兰天下,笑道“滑头,徐暄说的对啊,与你打交道真得收好家当,否则家徒四壁了还得要对你感恩戴德。若是他,不容二话,直接将朕的手按了上去。”
纳兰天下闻言也是想起当初自己刚出西蜀道,在青城山下见到那位已经名声鹊起的无双国士,一见如故。秉烛夜谈下,各有见解。徐暄认为乱世得重治,不怕江湖乱,只怕江湖不乱。而他则认为,治大国如烹小鲜,得文火慢炖,一切都急不得。当时记得分别之时,徐暄还笑着断言说,如果自己当朝为官,至少是个文华殿大学士。
而如今正如一言成谶,他也贵为西夏文华殿大学士。
陈铮不等纳兰天下说话,又自顾自地道“当年徐暄若是听朕的去凉州,朕送几城给北齐又何妨,灭了辽金回来给他个上柱国,再与北齐的谢长亭交锋,不见得比如今的局面差。”
纳兰天下看了眼陈铮,敛了敛心神,坦然笑道“徐军师是知道自己过不了清流那关,陛下可别忘了他同唐家的关系。”
陈铮也是想到那难得一见的景象,早朝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徐暄,低声下气想去同一个官职七品的老头子寒暄几句。可别人压根就不理,一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面色。想到徐暄吃瘪的样子,陈铮也是莞尔一笑,道“又要朕替他背了锅。哼,看样子还得让他在那边多跪几年。”
纳兰天下也是轻笑道“陛下圣明。”
随即似乎又想到什么的陈铮眼眸低沉,哼笑一声,杀气道“那李闲秋你也别管了,自然有人会收拾他。目光局限一城一女子,为了个女子,竟然连天下社稷都不顾了什么官子第一,死不足惜”
纳兰天下沉默不语,看了一眼陈铮,若有所思。倘若当年自己在徐暄的位子上估摸着自己会回来做个可有可无的上柱国,然后安享余生徐暄的眼力自然不比他差,也是知道后面西夏觉不会允许一个手握举国兵力的上柱国,便自行去了边隅,来了个荡气回肠的士为知己者死,也让正登皇位数载,声望浅薄的陈铮平定了当时正处于风雨飘摇中的西夏。可似乎还有一种皆大欢喜的局面,便是由得徐暄再灭北齐,历下滔天战功。当然,这种局面可能也会成为徐暄拥兵自立,成为第二个北齐,由徐暄引领的北齐,这便是西夏这位最不想看到的光景,哪怕心胸再大,却也不得不防啊。
陈铮起身拈子下在小飞挂,声音平静,似乎刚才在御书房杀气四溢的是这位纳兰学士,轻声吩咐道“西蜀卫家你找人替朕去贺寿吧。”
眼见陈铮起身,纳兰天下也是立即站了起来,恭敬姿态十足。
瞧见这番作态的陈铮泛着欣赏神色,却指着纳兰天下笑着无奈道“你呀你,说了私底下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就是不听。今日便不留你用晚膳了。”说完,便先行出去。
他还得去看看那个对一切金银首饰都不屑一顾,只喜欢把玩一个破蝴蝶木簪的傻闺女。只是想到她对自己也是不屑一顾的面色。心里又是一阵感叹,不仅容貌像极了她娘,连性子都是。而他这辈子恰恰欠她娘俩最多,一人一两,欠徐暄半两,合计二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