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搬出去了,现在大概已经结婚了,孩子都要上高中了吧。”
语气似乎轻描淡写,只是眼眶微红了下。
最后他写了一封又一封信,直到天边晨光熹微,阴气要散去的时候,他才停了笔,一般而言,人死七日后魂魄真灵消散,如果执念不散,扛过了天地之劫,就会化作厉鬼,但是如卫渊博物馆里这三只,既不是厉鬼,又能长存于世的,太过罕见。
卫渊收起了信,道“再去看看你母亲吧。”
那道人怔住。
卫渊随手取出了早已尘封许久的黑伞,这是在第一次接触卧虎的时候,曾经用过的东西,将这伞打开,一抖之下,将那道人的魂灵收纳入其中,此刻,阴气不曾全然散去,而阳气尚未真正照遍大地,是正要阴阳割昏晓的时候。
卫渊推开了博物馆的门,迈步走出。
循着伞中魂灵的引导,卫渊驾驭流风,也是这个时候路上没有多少人,他没必要遮遮掩掩地,很快,在天边微微亮起了一丝的时候,卫渊到了一个不大的小城里。
城市建设,越发地日新月异。
那道人的母亲却三十年没有搬离这里。
这儿只剩下些老街,老人,死气沉沉的,院子里那一颗梨树还在,已经长得又高又粗,只是现在都已经秋日,梨花自然没有了,梨子也已经落尽了,道人的魂灵站在窗前,透过窗帘,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双目早已经通红。
只是魂灵无泪,他竟哭不出来。
许久后,他深深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一步步后退。
卫渊道“不再多看看了吗”
道人咧嘴一笑,道“不看了,再看,怕是舍不得走了。”
“那就成了执念了,执念不死,是为厉鬼。”
他擦了擦眼眶,道
“弟子乃太平部所率,无论如何,不想变成害人的厉鬼。”
“是么”
最后那道人跪下,朝着那老屋子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要走。
肩膀上却被一只手搭着,道人愕然转头,道“次天师”
卫渊道“你叫我什么”
道人愣了下,道“次天师”
卫渊看着远处,一本正经道
“既然叫一声次天师,那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声音顿了顿,他自嘲摇头道“罢了,这也就是个借口而已。”
“遇到了总要帮一把。”
顺手在那道人肩膀上一拍,将那道人拍得踉跄了下,跌跌撞撞往前走,卫渊手中黑伞轻转,道
“且去吧。”
他打入了一道神力,但是并未施法,只是顺势而为,法由心生,他看着那道人跌跌撞撞都走向前,站在门口,只是一个恍惚,就看到那道人溃散为光尘,光尘向上飞起来,涌入了那一株梨树里面。
“真灵寄居于树,避开天地规则么”
“也算是一条路。”
卫渊摇了摇头,把伞收回,转身离开。
旁边水鬼和戚家军军魂一左一右。
水鬼砸了砸舌,道“可惜了,我还以为他能见着他老娘的。”
“结果变成了一棵树,这和散到天地里没有什么区别啊。”
军魂反驳道“这怎么可能如你说的那样”
水鬼啧了下,一摊手,道
“他现在是钻了空子,避开了消散的下场,可是等到他灵性一钻出来,那百分百会散掉,所以他也就只能做一棵树了,又不能说话,又不能照顾他阿娘,和消散了有什么区别”
戚家军军魂摇了摇头,道“区别可大了。”
他正色道“春日之时有梨花满树,梦中送香,这不也算是陪伴父母身前;夏日炎热,就为母亲遮一遮凉,不也算是孝顺秋日闲暇,落叶满地,脚踩其上,声音柔软清脆,冬日天寒,便做一装饰,银装素裹,也是很好。”
“他能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一直陪着母亲,哪怕无言,这不也比天下大多数人更为孝顺么”
水鬼沉默了会儿,道“那也是。”
“可是,他们终究没有办法再见一面吧”
卫渊道“能再见的。”
双鬼怔住,卫渊手中黑伞轻点地面,并不转头,轻声道“这些年,我们这里有他写的信,数月一送,或者春日花开,或者冬日雪落,等到他的母亲寿数将近的时候,他应该会从树里面出来吧”
“再最后见母亲一面。”
“让母亲也能再见到他一面。”
“哪怕接下来就是魂飞魄散。”
两只鬼物怔住,那水鬼突地一愣,鼻子嗅了嗅,古怪道“哪儿来的一阵香味。”
戚家军兵魂道“你在说什么,这都秋末了。”
“咦不对,真的有香味啊。”
卫渊脚步顿住,讶然,转过头去。
看到那老院子里的梨树枝叶招展,在这秋末的季节里,绽开了一个一个白色的花骨朵儿,而后只是风稍稍一吹,便是满树的素白如雪,香气淡而久,就这么逸散出来,沾在了卫渊的袖口上。
满树的梨花在吱呀上微微晃动,如同道人拱手。
卫渊深深看了一眼,掏手取出了先前那道人所写的第一封信,屈指一弹,清风流转,将这一封信擦过了梨花树梢,带了一缕风意,一朵白花,轻轻落在了窗前。
秋末的炎热让人恼怒。
但是梨花一开,素白的模样,就让人觉得回了春日或者隆冬,多出一丝清凉的感觉,有早起的人推开窗,先是看到了白色,然后就被那花香扑了个满怀,讶然道“怎么开花了”
“还是说下雪了”
一整座古朴的,没那么先进繁华的小城,就被这一株老梨树给唤醒了,一下拉回到了春天,一个个人推开门,讶异于这不敢置信的一幕,先前的冷寂一下变得热热闹闹的。
水鬼和兵魂看得失神。
得得得,得得得。
黑伞轻轻敲击着地面,两只鬼转过头去,见到人群拥着往梨花树过去。
而年轻的馆主逆着人流,负手持伞,已经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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