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三两只野鹄鸟抖着翅膀觅食,万里无云的天上黑羽鹩盘旋不休。
毡帐里,稚涼涼盘腿坐在羊毛毯子上慢条斯理地处理牧民相赠的两块皮料,此季雨多,牛皮极防水,牧民们也知她二人帐内空空荡荡,便赠两块料子让两人制些雨具,稚涼涼虽用不太上,却也受了这份心意。
皮料早被牧民们鞣制而成,稚涼涼只需裁剪缝制,她兴致勃勃地描样子,欲制一双皮履。虽然她的法衣除尘除水,然她的鞋履也是寻常,在这草原水泽泛滥,若下起雨来,外头也没她落脚之地了。穿针引线,兽骨针泛着寒光带着麻线穿过柔韧的皮料,虽不至整整齐齐,却也还能入眼,稚涼涼揉了揉手腕,将针放下,捧着牛皮履细看几眼,点点头,对成品还算满意,她并未使用任何灵力相助,能制成这般她已经满足了。
几个时辰用于这等琐事,稚涼涼并未觉得不妥,做这些反而比弹琴作画让她更觉得愉悦。
“涼。”门外传来一个老妪的声音,调子有些奇怪,像嗓子含着什么并不清晰。
听见声音稚涼涼急忙应了声。
帘子被打起,稚涼涼扭头看去,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
便见住在她前面毡帐的老妇咧着嘴露出脱落得不剩几颗牙的牙床,朝她扬了扬手中的一捧沙葱,是草原上常见的野菜。
稚涼涼错愕了一下,连连摆手,心里无端酸涩而动容。这老人家她见过几面,许是听见过蝰大唤她,所以知道她唤“涼”,屋里的那两张皮料便是她与百里越一起送来的。稚涼涼嘴张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唤老妪,只能一味的摆手,示意她不需要。
草原里的老妇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没有精力再照看牛羊,只能做点轻便的工作。她随马在草原上游荡时便见过几个老妪结伴在草原有说有笑得摘野菜,让她觉得岁月宁静而美好,那些老人仿佛还是十几岁的少女,面上的笑容明朗,毫无暮气。
不过即使不值当什么,她也知道要找这么多沙葱需要费不少功夫。
何况她如今已辟谷,若食用了粮食,不仅无益,还需把留存体内的浊气排除,得不偿失。
稚涼涼微笑着示意老妪真的不用,老妪一直“噜噜”地说着什么,最后见她顽固不化,索性将一半沙葱放在帘边的矮桌上,便蹒跚着离去。
长睫微颤,稚涼涼低头看着那水嫩新鲜的沙葱抿了抿唇。
一瞬间,她觉得这几棵平平无奇的野菜比她以往所有见过的灵药仙草还要珍贵。
与薇不同,她能感觉到薇对她的善意出自少女的好奇,她没见过自己这般样貌的人,也想弄清楚自己为何与她们这般不同,曾经也变着法子问自己是否有变的貌美的方子,后来许是过了那新鲜劲儿或者见从她这学不到什么,便少与她往来了,后来嫁人便见得更少了。而这里的牧民,所有人就像一个大家庭,互相扶持,与人为善,就算对她这个外来者也都相当照料。
稚涼涼动了动手指,将沙葱收到须弥芥子中,望着帘外的山水牛羊,第一次动了留在这里的打算。
她原先只想让蝰大融入这里,成为这里的一份子,届时自己便可离开,她不老的容颜,不进食的习性,注定她不能久居一处,不断漂泊游历才是归宿,而现在她却觉得,或许在这里,自己就算暴露了,也不会有人居心叵测,她可以有一个真正的归属。
过了一日,清晨。
蝰大穿着一身同牧民一样的麻衣,头裹蓝巾到稚涼涼毡帐门前等她。
因草原上牛羊多,所以一年下来,产下的小牛小羊也不少,而这个季节正是羊最下崽的时候,几乎每隔两日就有一头羊羔出生。而蝰大向牧民们换取的羊群中,有一只母羊也在这几日快生了,稚涼涼从未见过生命诞生的神奇,所以嘱咐蝰大羊要生时一定来寻她前去看。
蝰大自是应允,这日羊一发动,蝰大便立即来告诉稚涼涼。
“真神奇”稚涼涼睁大着眼看着小羊露出头,接着是前蹄,整个出来后挣扎着踉跄站起,因为一胎只它一个羊羔子,所以有些肥硕,呆头呆脑得分外可爱。
母羊原先在痛苦得长鸣时,稚涼涼分外于心不忍,只觉得原来分娩是如此残忍的一件事,她从未见过母亲,所以对这些事半点也不知,看得那些杂书也未提及过这类在人看来污秽的事,她呆呆看着,心都随着母羊揪到了一处,直至小羊生下来才放松。
瞧着如雪做的羊羔,稚涼涼的激动溢于言表。
“涼以往没见过吗世间牲畜大约皆如此产子,并无什么奇特的。”蝰大笑着摇摇头,他是因涼才陪着看这事,虽然他也是第一次看,然他是老道的狩猎人,对这些早就见怪不怪。
“在我看来,这比任何事都神奇。”稚涼涼浅浅地笑,轻声说。
“也是,涼乃仙人,这等事对你来说确实难见。”蝰大平静道,随后看着小羊羔,又看看稚涼涼满眼喜爱,有些迟疑不确定道“若涼喜欢,这只小羊你便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