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大队的晒粮场就在村子前头的一片空地上,面积挺大的,足以容纳全大队的人,平时队里开会一般都在那里进行。
韩老二一家到达地方时,晒粮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正在过来的路上。
韩青河刚到就一马当先地先去抢了几块泥砖过来,摆在他们选好的位置上当凳子坐,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些麦秸秆垫上,让爹妈和妹妹能够坐的舒服点。
当然,司刑的那份他也顺手给弄了,且经过这么几日的相处,他自认为两人关系已经熟络起来,即使一方鲜少开口说话,韩青河这边也都把对方当成了好哥们,现在干什么都要叫一声哥,还喊的心甘情愿。
“刑哥,来,你坐这里青青,旁边这个是你的”韩青河前后忙活一阵,将一家人外加司刑安排的妥妥当当。
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队员们差不多都来齐了,站的站,坐的坐,场面十分热闹。
大队会计在前头注意着人数,隔一会儿点上一遍,等到估摸着人来的差不多了,大队书记直接敲了锣,下头的人纷纷听令禁声,两三百人的场子瞬间安静下来。
大队长走上台朝众人点点头,首先开口道“乡亲们,今儿个召集大家来说的事儿,想必你们提前已经有所了解了”
下面的队员们听到这里纷纷点了点头,都知道大队长将要说啥,还不就是老李家那一摊子事么,大队长只管说,他们都听着呢。
“这事儿吧,其实我不说,你们也都清楚现在人都拉走,事情也算有了结果闲话我就不多讲,主要是想通过这次的事给大家伙总结总结情况,再重点提个醒,让大家以后引以为戒”
大队长先是详细通报了老李家惹出来的那个乱子,之后又简单总结一下,语重心长地告诫众人往后好好过日子,不要学老李家竟惹事挑事儿,不然看看他们家现在的情形,那就是前车之鉴。
大家伙在下面听得点头连连,目光禁不住都往老李家来的那些人身上瞟。
没了李大根,剩下的李家三兄弟现如今变得安静如鸡,老实待在人群外围的角落里,听着大队长在上面点名批评他们家也没敢有什么反应,只紧紧攥住了拳头。
李大嫂她们妯娌三个也来了。
一个躲在叔侄身后偷偷抹眼泪,另外两个则脸上还带着些青紫色,像是刚被人揍过一样,对于眼前老李家的窘境无动于衷,甚至有几分隐秘的畅快。
当时李大根被捆住带走时,李二嫂李三嫂带着孩子们拼命把各自的男人留在屋里,没让他们出去送菜,这在当时确实是好心为之,但事后却被她们的丈夫算起了账。
李二根李三根这两个窝囊废竟然把气撒在老婆孩子身上,说什么要不是她们拦着他不放,说不定就能把大哥及时救下来云云。
我呸李二嫂暗自狠狠唾了一口。
要不要脸,他一个男人在那时候如果真的想冲出去救人,她和孩子这些妇孺真的能拦得住他吗就凭往常他们兄弟揍人的那力道,男人若是来真的,恐怕她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挡不住他一个。
说什么怪她们阻拦,还不是自己胆怯了没敢冲出去冒险,轮到事后了才拿老婆孩子撒气证明他们的兄弟之情、男人面子
李二嫂和李三嫂把这些看得真真的,但还是挡不住李大根李三根外面受气之后在家里窝里横,倒是苦了她们和孩子。
李二嫂抹了把脸,被打的地方沾上泪刺拉拉的,连同她的肚子都隐隐作痛起来。
大家伙异样的眼神看过来,李二根三兄弟拽着拳头深深地低下头,露出李二嫂妯娌俩青紫交加的模样。
众人惊讶地一愣,回过神后纷纷摇头感叹“作孽哦,李老三也就算了,李老二媳妇可是怀着孕呐,我记得还没满三个月吧,他可怎么下得去手哟。”
因为这个发现,大家倒是不再用敌视的目光看老李家那一家子,开始专注于台上大队长的讲话。
此时大队长基本也快讲完了想要说的内容,最后又总结几句结束这个话题,然后话头一转提起今晚准备讲的另外一件事。
“前两天咱们大队来了个新成员,你们大多数人应该也都见过了。”大队长说到这里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底下不少人响应道“大队长,你说的是小司同志吧。”
“对。”大队长笑着看向坐在韩老二一家身旁的青年人,对大家伙说“就是司刑同志,他如今已经正式落户在小河大队,手续我之前去公社的时候趁机办全了,从此以后,司刑同志也是咱们小河大队的一员,乡亲们,来让我们欢迎司刑同志的加入。”说完自己带头先鼓起了掌。
由于山上那件事的解决,队员们中的不少人对司刑这个及时雨恩人印象都不错,这会儿当即跟着大队长啪啪鼓掌欢迎。
有这些人带头,其他队员也都齐齐响应,一时间迅速带动了场面上的气氛,不再似刚才那样沉闷压抑。
韩老二一家跟着拍手,脸上都多少带着点激动。
同时刘翠英赶忙示意司刑趁机站起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司刑没看到她使的眼色,一脸平静地坐在那儿没动,韩青芜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站起来说两句。
这时候,大队长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对司刑说“司刑同志,来,上来和大家说几句。”
因为知道司刑失忆不记得过往,他没说什么做介绍的话,只希望司刑能上台在大家伙面前打打招呼,让队员们都认认人。
等认过人后,和大家混个脸熟,他也算是彻底加入了他们小河大队,方便以后融入这个大集体。
大队长的好意,韩青芜他们能看出来,司刑当然不会瞧不见,他只是性子淡漠,不怎么关注周身之外发生的事情,又不是人傻。
因此在韩青芜扯过他袖子、大队长又说过话后,司刑顺势站起来大步迈向台前。
在众人都坐着的情况下,他这么猛地一站起来,倒是引得周围不少人眼前一亮哎哟,之前没怎么注意,现在才发现新来的司刑同志个子可真高。
韩青芜就在当事人身边坐着,比其他人更有直观的感受。
司刑站起来那一刻的确挺有威慑力的,不过或许因为之前她提醒过他要收敛气势,现在的他看起来在这方面做得很好,不会让人面对他时感到太有压迫力,甚至有时候不注意的话,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除非他自己站出来处于人群焦点。
如果是以前的他,估计小河大队的队员们极有可能不敢接受这样的人,巴不得让大队长赶紧把人交公了事。
但是现在的司刑看上去不具备任何威胁性,又有那个堪称坎坷离奇的身世打底,外加顶上后山粮田鱼潭的恩情在,大队长以及韩老二一家还对他十分友好的样子,大家伙很难排斥这样的人,当然也对他加入他们大队没什么异议了。
队员们没异议,事情就很好办,大队长让司刑上台打过招呼,这事儿也就算过了明路。
开会主要说的两件事都说完,大队长就自动下去了,让后面的大队书记和会计也都上去讲两句,趁着这个机会给大家伙唠一唠队里的发展和以后的安排等等。
大队书记在上头讲话的时候,大队长亲自陪着司刑回到韩老二这边来,同韩老二闲话几句,临走拍拍司刑的肩,眼神一转看到他身上还是那件黑风衣,不禁提醒道“司刑同志,为了更好地融入集体,你这身衣裳估计还需要换一换。”
虽然这个时候大家穿的也都是黑灰蓝三色衣裳,但样式却都没有像司刑身上这么另类的。
刘翠英在一旁听到这话连忙接话,说“大队长,这事儿我之前就帮小司同志打算好了,准备和几个大娘婶子去镇上或者县城给他扯布做衣裳,顺便将新铺盖也给拾掇回来”
“那怎么”大队长瞧了眼司刑身上跟下山时没什么变化的穿着。
“嗐。”刘翠英摆摆手,解释道“本来小司同志来咱们大队的那天就打算好第二日去办的,这不是又赶上老李家他们那现在事情总算过去了,正好大队长你也提了,我回去就跟几个大娘婶子说说,明儿个就一块帮小司同志置办衣裳被褥去,大队长您就放心吧,保管一趟就给办的妥妥当当。”
“你们愿意热心帮忙那是很好的,小司同志刚到咱们大队,又帮过大家伙,你们就代表咱们大队多上心一点,别让人冷落了才好。”大队长殷殷叮嘱一番,完后又特地问钱票凑不凑手,不然他这里可以先给司刑预支一些用用。
刘翠英连忙拒绝,说是小司同志这段时间在山上没做其他的事,就是草药挖了一些,到时正好送到县里药房去,换了钱票给他置办东西肯定是可以的,让大队长不用费心这个。
大队长听了以往万一还要自掏腰包先给垫上一些,韩老二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大队长才不勉强了,又对司刑勉励了几句,叫他放心在小河大队生活才离开。
等人走后,刘翠英问韩老二给大队长说什么了。
不会是把买人参得小黄鱼的事儿告诉人家了吧,这事要她来说应该烂在肚子里,别说大队长,就是大伯那边也是不能告诉的。
“没说那个,我就偷偷告诉大队长小司在山上找到几棵好药材,到时送去药房换来的钱票肯定够使,让他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韩老二咬着耳朵小声回道。
刘翠英点点头,这才放心了。
韩青芜虽然没听到两人具体在讲什么,但猜也猜得差不离,于是没多关注。
可韩青河就不行了,眼见爹妈神神秘秘在谈论什么,妹妹又一副早就知道的了然模样,心里不禁猫爪挠心起来,总感觉自个儿被家里人孤立了有没有。
于是等韩老二夫妻俩咬耳朵的时候,他就也支棱起耳朵偷听,想听听爸妈妹妹到底瞒了啥,结果也就听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整个人还是云里雾里搞不明白具体情况。
“爹,妈,你们之前在说啥呢,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韩青河散场时忍不住在回去的路上直接问了,问完感觉自己还挺委屈。
韩老二和刘翠英对视一眼,神情里均露出要不要对儿子坦白的意思,只是想到儿子的性子,他们又很是犹豫。
韩青芜适时出声道“大哥也是家里的一份子,那件事应该让他知道,就是告诉他后让他嘴巴管严一点就好了。”不然说出去让别人知道了肯定会惹是非。
“到底啥事”韩青河更好奇了。
韩老二拍了他一巴掌,说他那么好奇干啥,有事也得回家去说,搁外面一个大小伙子唠里唠叨烦不烦。
“咱回去讲,青河,回去妈都告诉你啊。”刘翠英哄着自家大儿子,顺着毛将人拉回家。
一行人走到家门口,一直跟在旁边没说话的司刑就该分开去后头他那院子了,可在临分开之际,这人突然又将那个熟悉的旧布袋子向韩青芜递过来。
“你哥哥是不是想要这个这些给你吧。”司刑说的风轻云淡,似乎丝毫不在乎他手里送出的东西价值。
韩青芜心知他估计还真没看在眼里,毕竟上次他就想把这袋子小黄鱼塞给她,好像扔掉麻烦一样。
但这本就应该是他的东西,现在更是他在小河大队生存的家底,韩青芜不能要,于是又像上回那样推辞回去道“不行,这些是你往后生活的依仗,你拿回去收好,不要再带在身上露出来了。”
“明天不是去置办东西应该需要这些,我拿着用不上。”司刑说着径直扔了过来。
这可真是视金钱如粪土,还能让来让去的。
韩青芜内心不由得感叹一句,连忙接住被司刑抛过来的钱袋子,却不想韩青河趁着时候手贱扯了一下,想拿走看看他们俩你来我往地在干啥。
结果布袋子还没被韩青芜借住,就被他扯开一个口,当即就有两三根黄灿灿的小棍棍样东西掉落下来,啪地滚在地上的泥土里。
韩青芜“”这熊孩子。
“金、金条”韩青河借着月光看清楚地上那东西是啥后,整个人都斯巴达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
得亏韩老二夫妻俩已经走进大门没看到这一幕,不然那事儿还没说,儿子肯定得先教训一顿不可。
韩青芜顾不得说他,弯腰去捡被大众称为小黄鱼的金条,没想到司刑也俯身帮忙,一大一小的手猝不及防地停留在同一根金条上方,感受了一下彼此的温度。
“抱歉。”司刑收回手道。
韩青芜捡起金条自然地点了点头说“没事。”
“妹妹,金条哎怎么会没事”韩青河揉了揉眼还是忍不住一惊一乍道。
韩青芜差点白他一眼,一面捡回金条整理布袋子,一面头也不回地说“是啊,我知道是金条,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咱家又不是没有,你不是一直想问爹妈他们瞒了你什么事吗就这个呗。”
“咱家也有金条咋来的,我怎么不知道”韩青河差点破音,半道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嘴左右看看,发现周围没人才松了口气。
韩青芜抬眼示意院子里,说“就上回去城里,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妈不是说回家告诉你嘛,”
韩青芜眼睛一瞪,不敢相信上回进城他也同去了,咋就没发现自家得了小黄鱼难道
他想到什么,猛地拍了下自己脑袋瓜子,转身撒腿跑进家门冲去爹妈的屋子,下一刻就响起韩老二不满的训斥以及韩青河的讨饶声。
天色将晚,金条交给了韩青芜,司刑转身准备回去。
“哎,等等。”韩青芜将人叫住,表示既然司刑不想拿金条,那她明儿个正好给他换成钱票回来,方便他以后使用。
司刑没有回转身,只说了句随你意。
韩青芜默了默,心道这是不在意这点身外之物呢,还是相信她不会贪他小便宜的人品呢。
她自动选择相信大概因为是后者,不接受反驳。
这一晚,韩青河度过了一个难熬又惊喜的夜晚,第二天起来人还有点懵,逮住正在洗脸刷牙的妹妹小小声问“妹啊,咱家真的有钱啦”说着还一副狗狗祟祟的样子,让人都有点没眼看。
韩青芜只觉得大哥这怕不是穷怕了,没见过太大世面的原因,她不能因为这个嘲笑他。
于是点点头确认道“是啊,这还要多亏大方的司刑同志,没有他的慷慨,咱家现在也不会有半匣子家底不是,你以后可要好好和他相处。”
韩青河点头连连,喜滋滋片刻后又不禁开始埋怨妹妹也瞒着他,明明上回去县城卖参的人有他,结果回来家里其他四个人都知道卖了一大笔小黄鱼,就他一个被蒙在鼓里,啥也不清楚。
这一点韩青芜有话说,“爹妈也不没告诉我啊。”
“那你怎么知道的”韩青河不信,觉得在这件事上爹妈和妹妹才是一国的,只他一个好像个外人,伤心,必须需要妹妹哄一哄才能好。
韩青芜咕噜咕噜吐了口水,深深看哥哥一眼“我是在当时发现的,回来自己猜出来的。”要怪就怪他太迟钝了,这么久都没发现情况。
“你那会儿就发现了”韩青河惊讶道,然后大受打击,觉得昨晚老爹骂他笨蛋的话也不是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