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薄灯虚虚拢着橘灯, 十指被昏黄的光照亮。
他歪着头看师巫洛。
没说话。
师巫洛将橘灯放进他手中后并没有松手,而是轻轻按着他的手指,让他真切地灯捧在手心里很早以前, 天空没有星辰,黑漆漆一片。神君便在云中做了很多很多灯笼,把它们一一挂到晦暗的穹顶。
一开始,只是神君自己看天空什么都没有,觉得有些过于寂寞。
后来有些灯笼被风吹落,掉到大地上。捡到灯笼的凡人仿造它的模样, 造出各种各样的灯。
那些灯被放到河里, 放到风中,飘飘飘摇地, 又回到了天上。
神君坐在白云上,伸出手,向风中轻轻一捞, 捞起一盏又一盏灯笼。
灯笼下端悬着一张张写满字的纸条,有些字苍老遒劲,有些字稚气未脱。有老人絮絮叨叨地说, 今年的收成如何如何, 也有孩子天真地问云端的神君, 要不要来看白河的牡丹花开一大片一大片的, 什么颜色都有,可漂亮了。
你看这些做什么
青帝带酒过来找神君,看见他身边的云层灯笼堆成了一条蜿蜒的灯河,随手捡起来一看, 都是人间零零散散的琐事。
神君举起字迹笨拙的纸。给他看白河的牡丹开了。
这有什么啊。
青帝皱着眉, 不高兴地嘟嘟哝哝。
在他挑剔的声音里, 神君将所有灯笼底下悬着的纸条一一收了起来。
他应了邀约,走下了云端,去看了白河畔姹紫嫣红的牡丹花,去看了萝城外的金稻田。人们在田埂上堆起篝火,美丽的姑娘手拉手,绕篝火跳舞。白衣的神君言笑晏晏,和他们一起,编好一盏又一盏灯笼。
地面的人怕天上的神寂寞,放起一盏盏灯,点缀夜空。
天上的神感染了他们的喜悦,回应了他们祈求。
灯笼成了人神交接的媒介。
古石碑记称之为“折白竹兮灯华,将以光兮照上下。”只是后来,天书断绝,石碑蒙催,碑记中记载的“光照上下”就被解读成了通过放灯于水,燃灯升空的方式,来沟通天地,向天地祈愿。
随着时岁一年年过去,灯愿,就成了一种传统。
人们用竹篾,用薄木,用形形色色的材料,制造出各式各样的灯。它们一盏盏放进河中,放飞空中,以此将自己的心愿传达给冥冥中的苍天。
求庇佑,求平安,求富贵,求高权。
千千万万年来,师巫洛看过千千万万种心愿。
他一个也没实现。
他只觉得讥讽,只有满心愤恨放几盏灯,写几句话,就想得到庇佑,得到幸福。哪有这么好的事他们连真正的灯照上下是什么都忘了,连真正会小心拾起天灯的神是谁都忘了,他们怎么敢向他祈愿的
在这世上,他只想实现一个人的心愿。
师巫洛的手指与仇薄灯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同他一起捧着橘子灯。
“许个心愿”师巫洛低问。
说是问,其实更像是在哄,还带些情人间特有的旖旎。他的音色很冷清,就像泉水从冰上流过,放低后,并不显得哑,反而更加分明,像雪在耳边轻轻摩擦,也像带着微寒的羽毛掠过脸颊。
“好啊。”
仇薄灯轻声说。
他的手指在师巫洛掌心中微微动了动,还没挣出来,就被男人有力的手更加严实地包裹住了。
一瞬间,仇薄灯有种错觉。
错以为自己就是这么一团小小的,昏暗的火,被男人拢住掌心中,四面八方都是男人的气息。那气息构成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壁垒,他就这么,被严严实实地护在壁垒里。壁垒的岩石是冷色调的白,可一反射火光,就有了种让人心安的昏昏倦倦的暖黄。
挣不出来,也就不挣了。
仇薄灯安安静静地,任由自己的双手被另一双手笼罩。
开始认认真真地想要许个什么样的心愿。
仇薄灯看着掌心的橘子灯。
阿洛挑了个个头偏上的醉橘给他做的河灯,色泽十分漂亮。巧妙地利用了表皮的橙红和里絮的洁白,雕刻出了幽冥城日升云绕的景象。捧在掌心,就像捧了一座小小的他们两个人的城。
仇薄灯摩挲橘灯上的浮雕城街“心愿说出来,是不是就不灵了”
“不用说出来。”
“不用说出来,就知道吗”
“嗯。”
“这么厉害啊。”
仇薄灯手指慢慢划过城街两侧的房屋。
幽冥城大部分都是他定的,只除了这些城街房屋,是师巫洛一开始就划好的。就像师巫洛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建磨坊要开粥棚一样,仇薄灯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建那么多的屋子。
“那”仇薄灯转头,“我要向谁许愿”
师巫洛与他对视,荷池的水纹印在他洁白如瓷的脸上,落进漂亮的黑瞳里,粼粼漾漾。
“我。”
师巫洛看着仇薄灯的眼睛。